“可还有事?”
僵持半天,陆盛楠看他不松手,的确也有些尴尬,只能耐着性子,轻轻扯扯自己的衣角,示意他放开。
男孩抬头看她。
陆盛楠更纳闷了。
这么大的孩子,刚偷了东西,还差点挨了打,可眼神里别说委屈,连慌乱都没有,满是理直气壮。
呵,这是不光没有歉疚,连感谢之意都没有了。
“小姐……”
翠枝向陆盛楠撇嘴,她也很意外,怎么这孩子的眼神让她直犯怵。
“你有事就快说,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陆盛楠也有些冒火,这是帮忙还要被赖上了呗。
“你想怎样?!”
男孩开口了,声音是稚嫩的,语调却是超乎年龄的冰冷、沉静,口气里甚至还有隐隐的威胁。
陆盛楠都要被气笑了,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偷东西、抢东西不说,脾气还这么大,口气还这么冲。
“你不松手,咱俩就一起去报官,看是你作恶,还是我理亏!”
让个孩子听话,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吓住他,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这招儿被她娘玩得出神入化,她可是得了真传的!
果然,男孩听了,傲慢的表情立马缓和许多,他紧紧抿着唇,咬牙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说出:
“请你,帮我,救人!”
“救人?!”陆盛楠和翠枝几乎异口同声。
男孩狠狠点头,“对,救人!”
陆盛楠无奈看向翠枝,眼神告诉她:看吧,做好事被讹上了。
翠枝急了。
“你这孩子,我们好心帮你,你怎么还赖上我们了!”
男孩立刻又恢复了先前的凶狠和冰冷,眼光像刀子一样看向翠枝,骇得翠枝一激灵,第二次怂了。
“小姐……”她怯生生看向陆盛楠。
有那么一瞬间,陆盛楠都想骂人了。
可她生在京城五品翰林编书之家,父亲从小教她读书习字,礼仪修养也完全当了男子教导。
她的教养让她没办法在大街上对个孩子发难。
“我要是不救呢?”陆盛楠皱眉问他。
“那就是你害死了他!”男孩嗓门扯得老高,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陆盛楠真的要骂人了,“请你松开!”她彻底没了耐心。
翠枝见状,丢下手里的锦缎,上来想拉开男孩。
本铆足了劲以为要费点力气,可手将将要触上那孩子,男孩却快速松手,还大步闪开。
“小姐……”
翠枝第三次懵了,委屈巴巴看向陆盛楠。
“我们走!”
陆盛楠捡起地上的锦缎,不顾形象地往腋下一夹,拉起翠枝,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这都什么事啊,青天白日的还要被个孩子要挟了去了。
走出老远,翠枝回头一看,男孩居然还跟着,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姐,小姐。”翠枝拉住陆盛楠,示意她回头。
得,这简直就是个祖宗。
陆盛楠只能停下来,她回身站定,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做出一副娘亲在家跟她长篇大论讲道理的架势。
男孩见她们回头,非但不惊慌,反而沉静下透着笃定地继续迈步向她们走来。
到了主仆二人面前,他停住,俊俏的小脸绷得异常严肃,眼神中也满是坚决。
“如果你们救人,我可以答应你们一个条件。”
陆盛楠有点回过味儿来了,这是身居高位的人时常用的把戏——许个好处才好指使人。
这是哪家的孩子,知州?知县?或者哪个有钱员外家的孩子?
不过,不管什么出身,说这样的话,就是在示好也是在示弱。
那就证明还是有机会脱身。
于是她好整以暇地环臂看着男孩。
“好大的口气,你在街上又偷又抢,都沦落至此了,还敢给我开条件,哪里来的底气?”
话毕,她笑笑,还故意挑挑眉,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谁知男孩并没有接话。
事实上,八年来,遇到这种棘手的情况,他都是这样解决掉的。
虽然知道现在一切都变了,只是他已经山穷水尽,一时情急,还是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后悔了。
如今的境地,他哪里还能许别人什么好处,天知道,他现在有多忐忑,多尴尬。
出事以后,眼前的这对主仆是唯一对他表现出善意的人,直觉告诉他,一定要抓紧她们才能得救。
可明显他并不被她们喜欢。
可为什么呢?
从前,那些人背地里说不喜欢他,因为他脾气差。
可现在他已经尽力表达了善意,甚至说了“请,帮忙”这样的话,为何她们还像看无赖一样看自己。
想到这儿,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人情冷漠。
他不禁眼神黯然,进而就蓄起了泪。
陆盛楠觉得自己像个欺负弱小的恶霸,她十分心虚地将故作姿态而环起的双臂放下,默默跟男孩对视起来。
许久,她轻叹一声,无奈上前,拉过男孩的手,把荷包里剩下的银子一股脑都倒在孩子手心。
“算我上辈子欠你的,拿着这些钱,去找个郎中。”
她弯腰蹙眉看着男孩,还向他笑笑。
实话说,她还挺喜欢这孩子的,很勇敢,很执着,有情有义。
可男孩低头看着手里的钱,没回话,也没抬头,身子却绷得越来越紧,垂在身侧的另一只小手已经死死攥成拳头。
陆盛楠明显感觉他又开始愤怒了。
属斗鸡的吧,动不动就炸毛!
陆盛楠不知道,对于男孩来说,这样的施舍比药铺伙计揍他一顿还让他感觉屈辱。
如果不是用力憋着,泪只怕已经爬得满脸了。
他只恨自己年纪小,本事小,遭人算计,被人陷害,沦落成这般模样。
看着男孩因为努力抑制眼泪而憋红的小脸,陆盛楠的心又软了几分。
她不禁细细打量起男孩。
从长相样貌和举止谈吐判断,这孩子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光是动不动就许诺条件这一条,只怕身份只会比她猜想得高不会比她猜想得低。
但明显,这样出身的孩子,如果不是困顿至极,又怎会做出偷盗之事?
她又想到了自己。
她又何尝不是落难之人?
若不是她自小被教导随遇而安,又尚有双亲护着,只怕就没有现在这游山玩水的心境。
她还记得,出京那天,手帕交来送她,个个都是涕泪横流。
在她们眼中,她应该也是个可怜人吧,就像她现在同情这个孩子一样。
想到这儿,她把心一横,拍拍男孩的肩膀,“告诉我,要救谁,人在哪?”
男孩猛然抬起头,小脸因为激动微微泛了红润,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仿佛要发光,晶亮的眼中,憋了许久的泪才终于滑落。
他用力擦过脸颊,“我带你们去!”
“等等!”陆盛楠拉住男孩,“先告诉我在哪?”
如果是什么偏僻的巷子,就算再有同情心,她也不敢只带着翠枝就冒冒失失过去。
男孩只顿了一瞬,就立刻明白陆盛楠的担忧。
从小到大,他受到最多的教育就是防备,可有什么用,还不是着了人家的道?
真是讽刺。
可现在不是哀怨这个的时候。
半个月来,他的心仿佛又多了一层坚冰,这层冰让他的信念更坚定,头脑更清醒,眼睛更明亮。
他相信终有一日,他会一点不落地把他现在遭受的屈辱都还回去。
“在永福楼!”他回身,平静回道。
“永福楼!?”陆盛楠和翠枝都惊得瞪圆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