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楠带着丫头翠枝在大街上闲逛。
还是离了京城好啊,跟着父亲赴任的这一路,歇脚的小城不仅各具特色,而且民风淳朴。
她把首饰一摘,厚底的鞋子一换,家常衣服一穿,就可以仰着头随便去哪。
要不是因为父亲触了萧王的霉头,一口气被贬到距离京城三千里的西北陇安县做驿丞,她这辈子最远的地方可能就是去城南的安平寺上个香。
“小姐,您就算嫁了人,也会带着奴婢的吧?”正走着,翠枝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干嘛突然说这个?”陆盛楠狐疑地打量了翠枝一眼。
“奴婢刚才听夫人跟老爷说,一定要在两年内把您嫁出去,奴婢今年十三了,两年以后也要及笄了,您可别让夫人把奴婢嫁了,奴婢要跟着您。”
翠枝越说越急,干脆扭身扯住陆盛楠的衣袖。
“哎呦,快别瞎操心了,两年呢,日子还长着呢。”陆盛楠说罢,故意拿眼觑向翠枝,“莫不是,你倒是先急了?”
翠枝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嗔怪叫道:“小姐!”
陆盛楠挑眉,“嫁人有何难,难的是要嫁个自己心仪的人,急不得,得慢慢找。”
“小姐要自己挑夫婿?”翠枝眼睛一亮。
陆盛楠歪头瞅她,“瞧你这两眼放光的样子!”
翠枝呵呵笑,“小姐人美心善,又聪明有学识,不知道以后哪家的公子有福气娶到我们小姐。”
“就你嘴甜。”陆盛楠面上笑着,心下却没那么轻松。
从前在京里,父亲好歹顶着个五品的头衔,母亲给她挑夫婿,尚且高不成低不就,如今这境地,就可想而知了。
可她本来也没想那么早嫁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兴高采烈地跟着父亲千里赴任。
索性把这些烦恼往脑后一丢。
“昨天油糕铺的刘婶子,不是说今天做个槐花馅的油糕给我们尝尝吗?找她去。”
“哎!”翠枝两眼放光。
要说跟着小姐,就数嘴上不会吃亏,即便到了这么个偏远的小县城,口福也是丁点没减。
“哎呦,陆小姐,刚出锅,快来尝尝是不是您要的那个味儿!”
油糕铺的刘婶子看到陆盛楠笑得见牙不见眼。
陆盛楠也笑着迎上去。
“刘婶,这花田县里就您最会做吃的,就算不是我要的味,也一定比我吃过的好吃!”
翠枝使劲在边上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昨天的桂花酥特别好吃!"
刘婶是真的喜欢这对从京城来的主仆,特别是小姐,身段纤细,皮肤雪白,面容长得更是她不曾见过的精致。
要说王举人的闺女够娇柔,这陆小姐在娇柔里还有股子甜人的讨喜,要说知县的闺女够艳丽,这陆小姐在艳丽里又多了些傲人的英气。
真就是只有在京城才能长出的大家千金。
只可惜父亲被贬了官。
如今的境地,只怕以后挑女婿也难,好的看不上她如今的家世,差的又怎能配得上这么个天仙一样的姑娘。
想到这儿,刘婶眼里不经意就带出些许怜惜。
她用筷子从灶膛边的油纸上夹起一个油糕,又喊了自家儿子取来一个碟子,才把烫人的油糕放进碟子递给陆盛楠。
翠枝不放心,抢着接过来,又呼呼吹了两下,“小姐尝尝,小心烫。”她笑得眉眼弯弯。
刘婶见此,抿唇一笑,又拿碟子盛了一个油糕给翠枝,“你也尝尝。”
翠枝欢喜地接过。
“真好吃嘞,比京城里百味斋卖的还香甜。”翠枝口里“嘶嘶”吸着气,边吃边赞。
“刘婶,你果然厉害!”
陆盛楠尝了一小口,细细嚼了咽下,也忍不住夸道。
“对吧,我就说可以做出来!你看,我还加了蜂蜜,还掺了点酸梅,除了香还有甜,甜里还有酸,再用油一炸,外焦里嫩,又不腻人,不好吃才怪。”
刘婶骄傲极了。
她本就是个大嗓门,这会子兴致来了,声音格外洪亮,引得来往的路人都探着脖子看。
一把年纪的王秀才,撸着他的花白胡子,隔窗从街面往铺子里瞧。
“刘家媳妇,你这是做了啥好吃的,咋这么香?”
“您尝尝。”
刘婶也不再讲究,直接从油纸上拎起一个,双手颠倒两下,嘴上吹吹,隔着窗递给王秀才。
“香得很呢,这京城来的陆小姐出的好主意。”
她说着没忘回头冲陆盛楠挤挤眼。
王秀才刚要去接,一个半大孩子猛地撞过来,抬手抢了油糕,也不顾烫,往怀里一揣,飞也似的跑了。
王秀才和刘婶只来得及“哎”了一声,人就已经跑远了。
“哪里来的小强盗,大白天的,没王法了!”
刘婶冲出铺子,指着跑远的孩子骂。
陆盛楠和翠枝也跟着跑出来瞧,只看到一个八九岁身高的孩子,穿着靛蓝的袍子,正没命地向前跑去。
只是一眼,就在前面的巷子拐弯不见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年纪轻轻的,就做这强取豪夺之事!”王秀才又开始撸胡子。
连翠枝都觉得他酸腐,难怪一辈子就是个秀才。
“刘婶,您当心店里生意。”
陆盛楠拉过刘婶的手,放了一两银子在她掌心。
“不用这么多。”
刘婶立刻从刚才的气愤中回了神,又是个笑得憨厚爽快的大娘子了。
“收着。”
陆盛楠拍拍她的手,“以后还想吃您做的好东西呢。”
“好嘞,想吃什么就让丫头来跟我讲,我做好了给你们送去。”
陆盛楠笑着点头应下。
主仆二人辞了刘婶继续往前走。
经过间醋坊,闻着实在香,进去打了半斤醋,又经过一个绸缎庄,锦缎价格连京城的三成都不到,又买了三尺雪缎打算回去绣帕子。
逛着逛着来到一间药铺,只见一个小伙计正揪着一个男孩的脖领子,抡圆的巴掌就要甩下来。
陆盛楠从没见过大人这么打孩子的,想也没想,就出声拦住。
“快住手!”
她快走两步,过去一把拽住男孩,拉到自己身后,瞪眼看着小伙计。
小伙计也不示弱,收了手,斜着身子指着陆盛楠身后的男孩。
“他是个贼,昨日在我们铺子里里偷了一瓶跌打药,今天还敢来!”
陆盛楠这才回身看向男孩。
这一看倒是眼熟,这靛蓝的袍子,不就是刚才抢了油糕的孩子。
近了再看这身袍子,却是今年京城流行的新式蜀锦,少说也值几十两银子。
男孩的小脸,虽然稍有脏污,但是五官轮廓却极为俊秀,一双大眼睛,晶亮得很,长睫毛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气愤,正忽闪忽闪地抖。
明显不是个贼!
“你爹娘呢?”陆盛楠低头问他。
男孩没回话,还一脸愤恨地瞪着药铺的小伙计,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嘿,你个小崽子,还敢瞪我!”小伙计说着又要抡胳膊来打人。
翠枝眼疾手快,拎着醋壶子就来拦,结果壶口一荡,塞子掉了,一壶醋兜头兜脸地泼了小伙计一身。
小伙计被泼懵了,狼狈地愣愣呆在原地。
“哈哈哈!”
人群里立刻有人发出了笑声。
“你们!”
小伙计被人群一嘲笑,顿时火冒三丈,他又气又急,抖着手指着陆盛楠三人一时不知骂什么好。
“哈哈哈,怂了,怂了!”
又有人不嫌事大地起哄,小伙计的脸都快气歪。
“闹什么?!”
药铺掌柜见门口围的人越来越多,走出来厉声喝道。
“这小贼又来了!”
小伙计立刻指着男孩告状。
“还有这两个人,泼了我一身……”他说着,低头闻了闻,又委屈巴巴拖长了音补了声:“醋!”
“哈哈哈哈。”
人群里又有人没忍住,被小伙计的可怜样逗得大笑出声。
小伙计越发急了,急赤白脸地大喊:“笑什么笑,笑什么笑?!?”
陆盛楠也趁乱低头把就要漾出来的笑憋了回去,在小伙计怨怼的眼神中抬头跟掌柜解释:“掌柜的,我们实属无心,还请见谅。”
然后又转向小伙计:“这位小哥,对不住,对不住。”她掏出一两碎银子塞给小伙计。
“哼。”小伙计胳膊一甩,傲娇地拒绝了。
呦,还挺小气。
陆盛楠在心里腹诽。
继而又道:“掌柜的,这孩子应该是需要跌打的药,您再给拿两瓶,连着昨天的,我一并付钱给您。”
“姑娘大义。”掌柜的也不想继续生事,随意拱拱手,回身进店拿了两瓶跌打药。
陆盛楠付了钱,把药递给那男孩。
“拿着。”她笑着。
可男孩没接,反而抬手紧紧揪住了她的衣角。
“拿着啊!你不是要这个跌打药吗?”翠枝是个急脾气,弯腰低头推推男孩,催促道。
男孩还是不说话,倒弄得陆盛楠和翠枝面面相觑。
药店掌柜和小伙计不失同情又幸灾乐祸地看了眼主仆二人,随即赶开还聚在药铺门口看热闹的众人,回店里继续做生意了。
留着陆盛楠看着面前倔强的男孩,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