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星期天晚上,董军给许振东打了个电话,说要去他的洗浴中心洗澡。许振东当时在省会办事,不在F城,他在电话里说:“自家开的浴池,想去随时去。老哥你直接过去就行。你看这事闹的,多不够兄弟。我是地主啊,本来晚上应该安排一场海鲜宴的!”
董军提高声音说:“你先忙你的,等你回来,我给你接风,你定个日子,年前再聚一聚。”
许振东爽快一笑:“这个好说,回去我来安排。”
董军说:“我这也没什么特产送你,给你带了一箱茅台,放在洗浴中心前台了。”
许振东反应快,性格又爽朗,说了些客气话后,话音一转:“这怎么好意思呢?对了,最近大剧院能不能给我们城建集团办个演出专场?我想着发展文化产业,也不能光内部发展,得多带动普薪阶层。”
董军沉吟片刻,说:“这个嘛,大剧院的演出安排都是提前计划好的。明天我让营销部的人和你联系,具体怎么安排,咱们再定。”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星期一下午,许振东还在返回F城的高速公路上,大剧院营销部门打来了电话。许振东告诉对方,先和集团副总张海东联系。
当晚,张海东向许振东汇报,目前最合适的安排是加演一场中式大型舞剧《洛神赋》,并报出了包场价格。
许振东思索一会儿,说:“那就定下来。”
一月下旬,距离春节仅剩一周。许振东一大早就在集团忙碌,给员工发放红包和新年礼包,中午组织大家聚餐,晚上则前往大剧院观看演出。
许振东特意将前四排的位置预留给了公司的优秀员工,以表彰他们的卓越贡献;第六排中间区域是市委领导惯常的座次;第七排的票则预留给亲朋好友。为了确保第六、七排拥有最佳的观看体验,许振东将第五排空出,这样一来,后两排的视线便再无遮挡。
在网络盛行的年代,形势不同以往,如今的各方大员行事都颇为低调,除非是公共场合开会或必要的走访,否则很难见到他们出席其他活动。许振东亲自送票,无论领导们是否莅临,位置都必须预留妥当,这也是表达尊重与诚意的必要举措。
至于坐首排观演,在这种文化类私企活动中,通常只有初出茅庐、不知深浅的政治愣头青才会端坐第一排。
当晚,许振东与商会主席、副主席坐在第七排中间。待演出开始,第六排座无虚席,皆是休闲装扮的中年女性,带着孩子前来观看。这些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演出结束,许振东送别重要友人,迎着清冷的月光,双手插在西裤兜里,溜达着往内部停车场方向走去。他的车子停在员工通道的侧门车位处,那里排列着五个相连的车位,本是为了停放接送演员的大巴车而设。此刻,大巴车已然开走,仅有一辆红色的奔驰和一辆压线的白色揽胜。
许振东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又低头看了一眼奔驰的车牌,“F K 21356”。安一冉的车牌由一组小号组成,十分容易记住。想必当年在挑选车牌时,家里也费了不少心思,既没有多余字母,又巧妙地避开了数字“4”。
许振东打开车门,坐进车内,发动引擎。车子驶出车位后,他又倒车重新调整位置,这次车子虽然停得很正,但车身又离左侧线太近。
许振东熄灭引擎,降下半扇车窗,点燃一支香烟。烟雾在车内缓缓升腾,一支烟抽完后,他关上车窗,安静地坐在车内,耐心地等待着……
正当许振东准备点燃第二根烟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的是他父亲许洪志,告诉他要带着小妈去海南过年。
许振东懒洋洋地问道:“大伯、三叔去不去?”
许洪志回答说:“去,你奶奶也去,开两辆阿尔法,后备箱还能装些年货。”
许振东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这时副驾的车窗被轻轻敲响。他匆忙挂断电话,降下车窗,凝视着安一冉。
冷风轻拂,吹起了安一冉的长发。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透亮,圆而大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嘴唇上涂着亮闪闪的裸色唇釉。
“你走吗?我开不了车门。”两人对视,安一冉的声音柔和而动听。
“这就走。”许振东回答道。
安一冉轻轻点头,戴着卡其色羊皮手套的手压住脖子上微微滑落的淡黄色羊绒围巾。她侧身走到奔驰车尾,打开后备箱,准备放东西。
许振东把车斜停在路边,引擎依旧轰鸣。他迅速下车,直接走向正准备上车的安一冉:“怎么这么晚才下班?”
安一冉站在车旁,没有回答,似乎出于本能,她客套地抿了抿嘴唇,露出浅笑,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许振东也笑了起来,背着手走到安一冉身旁,继续追问:“这是不认识我了?”
安一冉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身子轻轻抵在车门上:“认识。”
靠近她,许振东能闻到淡淡的香味。他又问:“什么时候放假?”
“二十六号。”安一冉简洁地回答。
路灯将两人照得透亮。安一冉的鹅蛋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精致,她本就清新脱俗,沉默不语时,又多了几分冷艳气质,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许振东深深吐出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
两人面对面站着。许振东身着黑色中款修身大衣,高领黑色羊绒衫,黑色西裤,黑色漆皮红底皮鞋,肩膀宽厚,干练而沉稳。安一冉穿着淡黄色长款大摆羊绒大衣,卡其色高跟长靴,手戴同色系手套,柔美而优雅。
许振东抬手摸了摸自己修剪得极短的后脑勺,清了清嗓子,关切地问:“冷不冷?”
奇怪的是,两人再次对视时,许振东突然有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巡逻保安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打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
许振东回过神来,温和地嘱咐道:“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路上开车小心点。”
“好,再见。”安一冉轻声回应,微微挥手示意,随后解开围巾,转身上车。
许振东目送安一冉的车消失在夜色中,直到她的车下坡,才重新坐回自己的车里。好一会儿,他那莫名慌乱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许振东拨开车顶上的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庞。不算大的眼睛,骨相立体的方脸,高挺的鼻梁,清晰的唇峰,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帅哥,但好在身材高大,整体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
夜色渐浓,许振东开着车,穿梭在熟悉的街道上,思绪纷飞。红灯时,他回拨了韩融融的电话。电话那头,铃声持续响起,却无人应答。许振东将电话挂断,没有再打。
新年期间,韩融融跟随父母回了老家。许振东在初二这天前往舅舅家参加了家庭聚餐,之后便没有再四处走动。年前该送的礼、该拜访的人,他都已提前打点妥当。到了节日里,许振东这个单身汉自然显得清闲。
初六这天,韩融融返回F城时,许振东正在洗浴中心与发小以及几位堂兄弟围坐在一起打牌。韩融融给许振东打电话说想他,还特意给他带了些粉蒸肉。许振东一时半会儿牌局还散不了,便让韩融融先去别墅等他。
许振东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两点多。韩融融并未离开,睡在了一层的客房里。他轻声上楼,将手提包里的现金放入书房的保险柜中。
起身时,许振东注意到书桌上的商场购物卡摆放位置有些不对劲。这些购物卡是许振东年前安排张海东给各部门办事员的,每张面值2000元,张海东打点完后还剩下20多张。许振东数了一遍,发现还剩下17张。房子有固定的保洁人员,每周进行两次大扫除,平时不会过来打扫。
许振东没有声张,出了书房,径直去了主卧浴室冲澡。洗完澡后,他穿着浴袍下到一楼。他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随即又改变了主意……
第二天早晨,许振东还未起床,韩融融已经上楼,坐在床边,掀开被角,趴在他背上问:“你几点回来的?”其实,韩融融本想问的是“你怎么没下来睡”,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仿佛自己过于主动了。
许振东翻身平躺,随口回道:“两点多,看你睡着了,就没下去。”
韩融融脱掉鞋,钻进被窝。许振东也跟着调整睡姿,头枕在韩融融的胸口处。他习惯裸睡,加之刚醒来,身体在摩擦间有了反应。
韩融融顺从地迎合,两人就这样亲密地纠缠在一起。过程中,韩融融不时发出声音。许振东突然下床,动作迅速而熟练。韩融融双腿无力地往许振东身上贴,身体的反应出卖了她表面的抗拒。
两人就这样变换着姿势,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韩融融有些虚脱地滑坐在地板上,紧紧抱住许振东的腰,心甘情愿地服侍他。
中午,两人点了日料,在家里简单对付了一顿。吃饭时,韩融融不经意地提到了家人催她结婚的话题。
许振东放下筷子,喝了口汤,才气定神闲地说:“确实,你也该结婚了。”
韩融融闻言,眼神微微一黯:“你什么意思?”
许振东靠在椅背上,语气平和:“主要怕耽误你,你大好青春,和我这样干耗着,确实不合适。要有合适的,你也可以先了解着。”
韩融融冷笑一声,质问道:“所以呢,这些年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或者就是情欲,你急的时候,找我解决一下生理需求?”
许振东低头,将烟在桌面上轻轻蹾了蹾,缓缓开口:“其实啊,两个人在一起哪有那么复杂。什么所以、或者的,就一点,爱或不爱。”
韩融融追问:“那你什么意思呢?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许振东直接说:“我不能再这样拖着你!”
韩融融眼圈发红,带着哭腔问:“你这是又有新目标了?还是正在脚踏两条船!睡了五年,现在才发现不爱我?”
许振东呼出一口烟雾,声音低沉而坚定:“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只要我能办到。”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重,沉默在空气中蔓延。韩融融沉默了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不要什么物质上的补偿,我只想要一个明确的态度。如果你不爱我,那就直说,不要让我再抱有任何幻想。”
许振东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直说。我……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但我没有结婚的念头。”
韩融融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既然如此,那就分手吧。我也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地过下去了。”
许振东心中也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我尊重你的决定。今年房租已经缴过了,你继续住。十五号左右,我再给你转十万,留着你应急用。”
韩融融流着眼泪,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别墅。留下许振东独自坐在沙发上,反复咀嚼着刚才的对话,心中不禁涌起一阵自责,觉得自己实在是格局太小。
但许振东也无法接受韩融融的“小心思”,更无法设想自己与她共度余生的场景。他深知,两个人出身背景可以不相同,但三观必须一致。许振东内心的这份芥蒂,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而那几张不翼而飞的购物卡,不过是将这道裂痕无情地撕得更大,成为了他们之间难以弥合的最后鸿沟,最终只能以分手收场……
关于爱情的标准,其实就如许振东所说那般简单,无非是爱或不爱。这里面没有既定的道理或准则,毕竟人的情感太过复杂、细腻,有时候甚至难以评判对错。接下来的日子,韩融融必定会独自默默舔舐着分手带来的伤痛。许振东呢,想着给出去的那点补偿,还有过往长时间负担韩融融生活的开销,下定决心分手后,他简直心安理得。心里恐怕还盘算着:你看,即使分手,我也没亏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