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暮色如墨,缓缓将青石板路染成一片昏红,恰似大地被披上了一层血色薄纱。玉蘅紧紧搀着萧砚,脚步踉跄地一头扎进山神庙。这座山神庙破败得不成样子,那残破的匾额上,“有求必应”四字已剥落大半,仅存的寥寥笔画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消逝。香案上积满厚厚的灰尘,却突兀地留着新鲜酒渍,在昏暗中散发着丝丝酒香。
“小心!”萧砚双眼陡然一睁,猛地伸出手臂,如铁钳般紧紧拽住玉蘅,用力将她扯向神龛。几乎同一瞬间,三枚透骨钉“嗖”地钉在他们方才落脚之处,泛着孔雀绿的幽光,令人毛骨悚然。
“西南角两人,持链子镖。”萧砚压低声音,急促的呼吸喷在玉蘅耳后,同时,他的左手条件反射般迅速护在玉蘅腰侧,将她牢牢护住。这姿势让玉蘅瞬间忆起北境军护粮车的阵型——前锋半蹲,副手贴背。此时,庙门“轰”的一声被撞开,落日余晖洒在门口,一个货郎打扮的汉子站在那里,扁担头缀着的铜铃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玉蘅心中灵光一闪,娇躯一颤,嘤咛一声便偎进萧砚怀中,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带着哭腔说道:“相公,这些歹人好生凶恶,我好害怕。”她清晰地感觉到萧砚浑身肌肉瞬间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强弓,蓄势待发。货郎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怔了一下,手中铜铃晃出诡异节奏。萧砚的手掌顺势轻轻按上她后心,指尖在脊骨第三节轻轻叩击——这是北境军斥候示警的暗号。玉蘅心领神会,表面装作害怕地颤抖,暗中却留意着周围动静。
眨眼间,链子镖如闪电般呼啸着破空而来。萧砚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哐当”一声踢翻香案进行格挡。木屑纷飞中,他手臂如铁箍般揽住玉蘅的纤腰,轻盈地旋身躲避。玉蘅眼角余光瞥见他靴底暗藏的薄刃“唰”地弹出,心中一惊,这不正是《北境武备志》记载的“燕尾刃”吗?货郎见状,脸色一沉,猛地撒出一把铁蒺藜,意图阻拦他们。然而,萧砚面无惧色,袖口如蝴蝶般快速翻飞,巧妙地将铁蒺藜尽数卷入袍中。玉蘅瞳孔骤缩,心中暗忖,这分明是北境军收缴暗器的“罗刹袖”!
“小娘子好胆色。”货郎忽然嗤笑一声,手中铜铃震出尖锐刺耳的鸣响。玉蘅秀眉一竖,毫不犹豫地从袖中射出银针。却见萧砚抢先半步,猛地挥出一掌,掌风呼呼作响,竟将银针震偏了三寸。货郎躲避不及,颈侧顿时爆开一朵血花,铜铃里“咕噜”滚出一颗蜡丸。萧砚眼疾手快,伸手稳稳拾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定睛一看,蜡丸表面印着九瓣莲——那是当朝太师府的徽记。
“太师府为何派人追杀我们?”玉蘅微微皱眉,低声问道,眼中满是疑惑。
萧砚眉头紧皱,眼神凝重,沉思片刻后,拉着玉蘅的手,轻声说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先离开这里。”
“可他们紧追不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玉蘅焦急地跺了跺脚,紧紧抓住萧砚的胳膊。
“我会想办法,你跟紧我。”萧砚坚定地看着玉蘅,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暮鼓声从山脚隐隐传来。玉蘅灵机一动,迅速撕下裙裾,轻轻裹住萧砚渗血的虎口,故意提高音量说道:“相公,戌时城门该落钥了,我们得赶紧进城。”她感觉掌心被萧砚用手指轻轻划了一道弧线,心中一喜,这是北境军标注安全路线的符号。紧接着,萧砚微微低头,温柔地拭去她鬓边香灰,动作自然而熟稔,令人心生疑惑。
“娘子放心,有我在。”萧砚轻声说道,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温柔。
两人一路朝着城门赶去。城门口,卫兵正仔细地盘查文牒。玉蘅见状,双手捂住腹部,装作作呕的样子,娇嗔道:“相公,我难受。”萧砚心领神会,急忙顺势扶住她的腰,拇指看似不经意地按在肾俞穴,关切地说:“娘子当心胎气。”这话一出,惊得玉蘅险些破功,却见卫兵们脸色一变,慌忙避开,生怕沾染了孕秽之物。玉蘅低头,暗暗咬了咬牙,掩去眼底的寒芒——萧砚按穴手法精准,看来他对孕妇穴位禁忌十分了解,唯有军医才有这般本事。
“你这招还真管用。”玉蘅小声说道,微微侧头看向萧砚。
“情势所迫,委屈娘子了。”萧砚嘴角微微上扬,轻轻拍了拍玉蘅的手。
更鼓敲响,夜色渐深。他们好不容易挤进一间棺材铺的后院。玉蘅轻手轻脚地拿起艾草,用打火石点燃,看着缭绕的烟雾,忽然转头看向正在擦拭薄刃的萧砚,说道:“破军阵第七变该接摇光位,你方才踏的是开阳。”萧砚正在擦拭薄刃的手猛地一顿,刀面映出他骤然阴沉的脸色。
“你对北境军的阵法很熟悉?”萧砚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玉蘅,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
玉蘅从药囊取出蛇衔草,神色平静地迎上萧砚的目光,说道:“现任统帅萧承业是我表哥。”这话是她临时编的,却没想到萧砚听到后,猛地抬头,慌乱中竟撞翻了一旁的药杵。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照见他脖颈暴起的青纹如蛛网般蠕动。
“你……你真的和萧承业有关?”萧砚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紧紧盯着玉蘅,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骗你。”玉蘅直视萧砚的眼睛,眼神坚定。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唯有月光如水。屋顶瓦片突然传来轻微的“簌簌”声。玉蘅心中一凛,立刻伸手轻轻吹灭蜡烛,动作轻柔却又迅速,同时将晒干的狼毒花捻成粉末握在手中。萧砚察觉到动静,身体微微前倾,突然贴近玉蘅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轻声说道:“扮夫妻要扮全套。”玉蘅微微一颤,就在这时,萧砚手腕一抖,束发的缎带如灵蛇般飞出,恰好缠住窗外刺来的剑锋。
这次来的是一个使双钩的女人,眉间点着一颗朱砂痣,看上去格外妖冶。萧砚眼神一厉,施展夺钩的手法,身形如电,让玉蘅想起茶寮说书人讲的“空手入白刃”。但那记反手刺,分明是北境军处决叛徒的招式。女人不敌,“扑通”一声倒地,袖中“啪嗒”滑出一块玉牌,刻着“癸酉七十三”——这是军械司工匠的编号。
“军械司的人为何也来追杀我们?”玉蘅蹲下身子,捡起玉牌,满脸疑惑地看向萧砚。
萧砚摇摇头,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地说:“看来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我们得小心应对。”
“这么多势力,我们怎么应付得过来?”玉蘅站起身,担忧地看着萧砚,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不会坐以待毙。”萧砚握紧了拳头,眼神中透着坚毅。
五更天,寒气正盛。萧砚的寒毒突然发作,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玉蘅见状,心中一紧,赶忙快步上前,伸手轻轻解他衣带。当摸到肋下那道形如新月的旧疤时,她心中猛地一震,突然想起某年深冬,养母曾替一个蒙面人疗伤,那人肋下也有同样的箭疤。而且,蒙面人昏迷时攥着半块玉珏,与她襁褓中的残玉拼成完整凤纹。
“冷……”萧砚虚弱地呓语,将玉蘅拉回神思。她看着萧砚心口凝出的霜花,睫毛却沾着水汽,心疼不已。玉蘅赶忙倒出备好的药酒含在口中,微微俯身,轻轻渡给萧砚。酒液滑过萧砚的喉结时,他突然睁眼,瞳孔泛着诡异的鎏金色。他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双手猛地掐住玉蘅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直到舌尖尝到血腥味,他才骤然清醒,猛地松开手,仿佛触电一般。
“对……对不起。”萧砚满脸愧疚,眼神中满是自责,他试图伸手去扶玉蘅,却又有些犹豫。
玉蘅微微喘息,脸颊绯红,轻轻摆了摆手,说道:“无妨,你寒毒发作,神志不清。”
“我……我不是故意的。”萧砚的眼神中满是痛苦与自责,他低下头,不敢再看玉蘅。
晨光熹微,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屋内。玉蘅对着铜镜敷药,看着颈间那触目惊心的指痕,心中一惊,这与当年蒙面人留下的竟如出一辙。镜中突然出现萧砚的身影,他握着梳篦的手势,像持剑般僵硬。萧砚微微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帮你绾发。”
木齿划过青丝,玉蘅从镜中瞥见萧砚无意识地将她长发分成三股,这是北境未嫁女子的垂鬟分肖髻。而当她故意将药箱碰翻,萧砚神色一紧,急忙抢救药材,其顺序竟与当年蒙面人整理医箱的手法分毫不差。
“萧砚,你到底是谁?”玉蘅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盯着萧砚,眼中满是探寻与急切。
萧砚避开玉蘅的目光,微微低下头,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说,但请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信不过我?”玉蘅有些生气,她向前走了一步,逼视着萧砚。
“不是信不过,是……是还没到时候。”萧砚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与纠结。
玉蘅看着萧砚,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似乎与她的身世以及一连串的追杀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