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腊月廿七,暮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寒江之上。寒江像是被岁月尘封的一面青灰色古镜,静谧得让人有些心慌。玉蘅身着粗布棉衣,脚蹬鹿皮靴,小心翼翼地踏过冰面。她身后背着的药篓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篓里的白蔹草相互摩挲,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在低语着这寒天里的寂寥。
“这寒江的冰,今年愈发厚实了些。”玉蘅轻声自语,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冷冽的空气中。她自幼跟随养母在这寒江附近的山林里采药为生,对这片冰天雪地再熟悉不过。每到腊月,便是采集白蔹草的好时节,这草药对治疗冻伤有着奇效,在镇上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忽然,一抹刺目的暗红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视线。在冰层的裂口处,半截玄色衣袖若隐若现,随着细微的水流轻轻晃动,像是一只求救的手。“这是……”玉蘅心中一惊,脚步下意识地顿住。
“当心!”她猛地回过神来,赶紧下意识地攥紧腰间的麻绳。这麻绳是采药人祖传的保命法子,在这变幻莫测的冰面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派上用场。果然,冰面在她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仿佛不堪重负。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向着四面八方延伸。
玉蘅眉头紧皱,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来不及多想,急忙解下身上的狐裘,轻轻铺在薄冰之上。而后,整个人小心翼翼地伏低身子,像一只敏捷的雪狐,慢慢地往前蹭。此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混着冰碴的气息往鼻腔里钻,冻得人脑仁生疼。
当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那截衣袖时,冰冷刺骨的冰水已经漫过了手肘。“这人怎么这么沉!”玉蘅咬着牙,低声抱怨道。那人浸透了水的锦缎滑得像泥鳅,根本抓不住。玉蘅心急如焚,她深知时间紧迫,再这样下去,两人都得被困在这冰窟窿里。
突然,她灵机一动,迅速咬住麻绳的一头,将另一头紧紧缠在腕上,绕了三圈。她的手背青筋暴起,那是用尽全力的证明。冰面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裂开。玉蘅借着麻绳的力道,猛地往后仰倒。她感觉自己的肩膀重重地砸在冰面上,一阵剧痛袭来,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死死地攥着麻绳。在她的努力下,终于生生将人拖出了水面。
“呼……”玉蘅长舒一口气,这才看清眼前是个年轻男子。他眉骨处有道新伤,血痂凝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竟无端生出几分凄艳,倒像画师不小心点错了朱砂。玉蘅伸手探他的颈脉,指尖却被什么硬物硌着。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枚玄铁佩环缠着金丝绦,正面阴刻的“萧”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与威严。
“萧……”玉蘅喃喃重复这个字,声音在寒风中被扯得支离破碎。忽然,她想起前日去镇上卖药时,在茶寮里听到的说书人正讲到镇北王世子失踪的传闻。据说镇北王世子奉皇命去北境巡查,却在途中神秘失踪,生死未卜。“难道……”玉蘅心中一惊,江风卷着雪粒子如刀割般扑在脸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犹豫片刻后,她忙将玉佩塞回男子怀中。
此时,玉蘅背篓里的草药已经撒了一地。她顾不上心疼,迅速将人架上自制的拖架,那拖架是用山中的藤条和树枝编制而成,虽简陋却很实用。麻绳在她掌心勒出一道道深痕,疼得她微微皱眉,但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半山腰的药庐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暮色四合,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终于,半山腰的药庐亮起了温暖的灯火。那昏黄的灯光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温馨,仿佛是黑暗中的希望。
玉蘅将男子拖进药庐,急忙在泥炉上煨上紫苏姜汤。屋内弥漫着苦艾混着血衣的腥气,让人有些作呕。“对不住。”玉蘅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拿起剪刀剪开男子的中衣。烛火在他胸膛上跳跃,映出一道道狰狞的刀伤。那刀伤从右肩斜贯至腰腹,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像是被淬了毒。最险的一道在左肋,再偏半寸便是心脉。玉蘅取银针的手顿了顿,心中暗自惊叹:“这样的伤,寻常人早该咽气了,他究竟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药碾在玉蘅手中吱呀作响,她将三七粉混着蛇衔草细细研磨,敷在男子的伤处。忽然,她瞥见男子虎口处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剑的位置,茧子却比军中将士的更靠上三分。玉蘅心中疑惑,轻轻翻转那手掌,发现指节内侧有细密的针孔,像是常年摆弄机簧暗器留下的。“他到底是什么人?”玉蘅低声自语,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寒鸦惊飞的声音。玉蘅心中一凛,她赶紧吹灭蜡烛,轻手轻脚地从门缝往外看。月光洒在雪地上,把雪地照得发蓝,仿佛铺上了一层幽冷的霜。半串脚印从松林深处延伸过来,在药圃边缘戛然而止。玉蘅眉头紧锁,反手摸向墙角的药锄,紧紧握住,指节泛白,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剧烈。
“是谁?”玉蘅在心中暗自思忖,“难道是追杀他的人?”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念头,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就在这时,床榻忽然传来布料摩擦声。玉蘅转头看去,只见男子在昏迷中皱眉,薄唇翕动着吐出几个零碎字句:“...雁门...粮道...”玉蘅瞳孔骤缩。这是北境军传递密报时用的切口,去年冬日她替养母收殓时,曾在遗物中发现过类似的暗语竹简。“他果然和北境军有关!”玉蘅心中大惊,思绪如乱麻般缠绕。
雪光透过窗纸映在男子脸上,那道眉骨伤疤泛着淡金。玉蘅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将触未触时,突然被他攥住手腕。男子滚烫的体温顺着脉搏烧上来,仿佛要将她的血液也点燃。他眼睫颤动如垂死蝶翼,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
“松口!”玉蘅低喝,声音带着一丝惊慌。男子竟咬住了她的小臂,血腥味在口中漫开。挣扎间,他后颈露出半枚刺青,状若盘蛇衔尾,却在七寸处突兀断开。玉蘅心中一震,想起养母临终前抓着她的手,枯槁的手指在虚空画着相似图案,嘴里喃喃说着:“见到这个...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玉蘅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药锄哐当落地,男子突然泄了力气,玉蘅踉跄着撞翻木架,陶罐碎了一地。月光正好照在那块玉佩上,“萧”字凹陷处凝着暗红,像封存了二十年的血誓,透着一股神秘而又危险的气息。
“看来,我已经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波之中。”玉蘅望着昏迷的男子,心中五味杂陈,不知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