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骏景豪苑转弯处有一段窄路,积水尤为严重,我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趟进浑浊不堪、水流湍急的积水中。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随着“大狮子”匀速前进,雨水愈发地放肆起来,无情地拍打着车身,发出沉闷的声响,天地间仿佛被一张巨大的雨幕所笼罩,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车身两侧不断溅起的水花和若隐若现的道路还能勉强分辨出来。
恍惚间,我宛若置身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有种乘风破浪的错觉。
一个地方的下水道,如同一个人的良心,平时看不到,关键时候很重要。对于这里的下水道,我只想说:呵呵。
此情此景,结合下班前何依对我的质问,我心中响起一首神曲:啊哦,啊哦诶
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
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小区。
我居住的这个小区位于镇中心位置,地势相对较高,外面狂风暴雨肆虐,里面除了满园的绿肥红瘦,整个小区看起来并未遭受太大的破坏。
当我走到自家门口时,停下来将手中的长柄雨伞立在了门外的栏杆处。
将两只脚相互配合踩下鞋后跟。进门前必须把在外面穿过的鞋子换掉,这是何依定下的铁律,要是胆敢违反,等待我的必将是她没完没了的唠叨和数落。
何依一个人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冲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是怎么搞上的?电话给她,我跟她谈谈。”
我一边打开鞋柜找拖鞋,一边嘴里赶紧否认:“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新进员工,不知道被谁骗了,还怀上了,天天在仓库哭,有时候边跳绳边哭,我问了几次,她才跟我说没钱去流产,刚进厂还没发工资,想跳绳把胎儿跳掉。咱们厂都是月底才发上月工资,你是知道的啊。她还没结婚,这事要是传到她家乡,就算不被她爹妈打死,被其他人知道了,唾沫星子能淹死她,她求我帮她保密。看她实在是可怜的莫法了,我这才出钱带她去私人诊所做的手术。这员工在厂子里头万一出点什么事,厂里也脱不了干系是不是?你说说,我能看着不管吗?再说了我不管她,她怎么办?我和她接触不多,就几次,每次都是我送她去医院,其他时间我和她压根就没有单独待在一起过。”
将这些在回家路上想好的说辞一口气讲完,不带一点磕巴的。
说话的时候我盯着何依,眼神真诚,语气诚恳,态度严肃。
说完我就傻眼了。
何依起身入厨房,出来时手上拎着一把刀,正牌的阳江“十八子”,剁骨头的厚砍刀。
她怒气冲冲地指着我,说:“姓陆的,你少在这里狡辩,没证据我会找你?”
我的心“噌”一下跳到嗓子眼上。
每天她雷打不动的六点半起床,一边刷牙一边将面包放进烤箱,开水泡上纯燕麦片,稍稍放凉一点,滴两滴在手背,确认不怎么烫手,再往里面加上羊奶粉和牛奶粉各两勺,碎娃的奶粉是拜托朋友从香港整箱带过来的。她再切点水果,苹果,梨,橙子通常半个,哈密瓜,西瓜这些大家伙切上几片,小金橘,圣女果就两三枚,最后配上几粒美国杏仁,或者榆林红枣,有时候是新疆纸皮核桃,核桃必须是前一晚取了仁放在密封盒里的。
以上这些统统是她给乐乐准备的早餐。
虽说有营养,但是天天吃,一年到头不带换花样的,她从不问乐乐烦不烦。
乐乐说吃不下,她就一个劲地叨叨,什么营养不良长不高,吃的不均衡容易智力发育迟缓......
这些玩意我小时候别说吃,有的连听都没听过,如今我将近1.8米的个头,智力不敢说超群,问题绝对没有。
我和何依都不在家里吃早餐。
我一般去外面小店吃份肠粉或者来碗牛肉面。
何依上班喝杯黑咖啡就算吃过了。
备好早餐,何依开始催乐乐起床。
我们家这熊孩子每天晚上不睡,早上不醒。
临睡前听完故事还吵吵嚷嚷着要下两盘,有时五子棋有时象棋。
上床后还非得赖在被窝里看会校园爆笑漫画。
早上不三催四请,她根本不翻身。
调好的闹钟放在床头,6点半一通狂叫,乐乐看也不看,伸手按掉继续睡,她是我国第一大神教-回笼觉的忠实教徒。
等乐乐吃过早餐准备去坐校车,何依又要追到电梯口反复叮嘱:“千万小心,遇到神经病躲远点啊。”
自从发生了福建南平一个社区医生在学校门口砍杀小学生的恶性事件后,她天天念叨这句。
乐乐幼儿园阶段校车上有小区的跟车保安,个个身强体壮,我们小区招保安时,都注明退伍兵优先。
小学门口天天固定的三名专职保安,均长得腰粗膀圆,还有若干学生家长,连同学校老师,协助保安义务执勤,维持次序。
除了这些,上下课时间,片区警车好几辆,在学校门口轮流巡逻,警察还带着威风凛凛的警犬。
我本身很喜欢狗,有几次路过学校门口,看到紧随着警员巡逻的大型警犬,心里都暗暗发怵。
我这还没干啥坏事呢,真有坏人,见到那只蹲着像座青铜雕塑,立起来比一个半大孩子还高的警犬,估计腿都软了。
再者说了,哪来那么多神经病?女人就是神经兮兮的。
今年以来,许多时候我三更半夜才回家,不管胡诌个什么理由,何依也不过是碎碎念叨两句。
原以为即使东窗事发,只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能蒙混过关。
万万没料到……
何依,湖南人,大学毕业来到东莞,十多年了,虽然转了本地户籍,但她骨子里却是十分的湖南。
她的口头禅是:教员教导我们说......后面接得内容五花八门,比如—不辣不革命,越辣越开心,比如—洗脸只洗脸颊,刷牙只刷门牙……
脑子里充斥着有的没的各种信息,我像一台配置低且被点开了过多页面的旧电脑,正艰难运行着,面对何依气势汹汹的质问,瞬间宕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手里那把砍刀,有点卷刃。
房门突然在身后开了,我又被吓一跳。
何依的爸妈进来了,两位老人诧异地看着我俩,一个光着脚呆若木鸡的站在门厅,一个凶神恶煞的举着一把菜刀。
我尴尬地笑笑,说:“爸,妈,你们回来了.”
边说边偷摸看了一眼何依,她仍然恶狠狠得指着我。
岳父是个有洁癖的老人,平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洗手间洗手,他连鞋都没换,直接冲到何依身边:“你拿刀干什么?”
何依凶巴巴的,继续指着我。
我讪讪地陪着笑说:“先做饭吧,不然乐乐回来吃什么呀?”
我们的女儿叫乐乐,今年十岁,上五年级。
正常这个点,乐乐在补习班上奥数课。
用文老师的话说:“来我们这补的全是尖子生,小升初奔着东莞五大名校去的,一般的孩子家长才不费这个心呢。
言下之意,去补习的都是花得起钱的家长和成绩优异的孩子。
补习班一张普通A4大的试卷,测评费50元,一堂课150元,45分钟/堂,每次两节连上。
打心眼里,我不赞成碎娃年纪小小的,补习这补习那的,上一堆名目繁多的兴趣班。
成绩好只是一方面,如今这社会拼的是综合实力。
你以为自己卖血卖肾的供着,就不让自家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了?笑话!
有些孩子的起跑线划在你孩子前面,大约一万光年那儿。
放眼望去,身边有钱的朋友,谁有闲工夫看书,一天天的觉都不够睡,何况看书看书,听着就不吉利,尤其是爱打麻将,玩德州扑克的那班朋友。
古人说了:刘项从来不读书。
古人还说了:百无一用是书生。
何依说乐乐的很多小伙伴都在这家补习。
这间补习学校去年有个孩子考上了栋华中学公办班,坊间传闻,栋华中学小升初公办班仅千分之五不到的录取率。
栋华中学在东莞名声之大,大到:为人不识栋华班,便称家长也枉然。
何依羡慕得不要不要的,听她的口气,乐乐如果能考上栋华,那得我们老陆家祖坟冒青烟,冒烟兴许都够呛,得喷火才行吧。
何依还强调,平时跟乐乐玩得好的几个邻居小孩,璇璇,雪雪,轩轩没有一个不报班不补习的,这要是不给乐乐补,她可就输在起跑线上了。
那就补吧,反正家里头就这么一个碎娃,钱不花她身上,给谁花呢!
补习班开在小区门口一个三层独栋别墅里,放学后,乐乐再骑单车过去,等她下课回来,家里的饭菜也掐着点端上桌了。
何依一言不发拎着刀进了厨房。
我靠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这会演什么不重要,重点是缓和一下家庭气氛,我也趁这个机会捋捋思路.
看样子这次何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我不是海燕,肯定不希望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何依究竟知道了些什么,她是从何种途径了解的,我想不明白。按理说,她绝无可能知道这件事情。
我用大拇指顶着太阳穴,头一阵一阵扯着疼,像有2个碎娃在里面玩皮筋,松一下紧一下,反复拉扯。
今天下午,我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桌面上摆着一份传真,刚被和冠制衣厂退了一批货。
和冠是老客户,他家单价偏低,但是付款奇准,比女人每个月那几天还准。送货当月截止25号请款,次月25号就能接到他们财务电话,发票送过去,货款隔天妥妥得打到我们公司账上。这世道,有钱不给的工厂满街都是,准时付款的厂着实不多。
有几家客户白纸黑字签好的月结30天,一般都要拖到次月,甚至还有半年才付的,就这样还得我催命一样的催,催多几遍对方财务还嫌烦。
你当自己是10086呀,我主叫又不免费,还是当我天桥上算命的,我哪有那么爱跟你唠嗑。
问题是货款一天不结,我这心一天到晚悬的呀。
收到款的货才叫入袋平安,不然做出去的货只能算镜花水月。
没单愁单,出去求爹爹告奶奶的,弄点单回来做,做完单愁回款。
厂里几个股东没一个是富二代官二代的,东拼西凑,紧紧巴巴得弄个小厂,流动资金比我中年发福后的裤腰带还紧。
钱不到帐,就意味着得欠供应商的款,原材料供应不及时,车间搞不好就得停工,水电费,厂房租金,员工保底工资,社保费,管理费,垃圾处理费.....,万水千山总是钱,少给一项都不行,厂子可以关门,却停不起。
这愁啊愁的,30来岁头壳后面都愁出几缕白发来了。
岳飞大人操心军国大事,白了少年头,还有个说法,我做点芝麻大的生意,我容易嘛。
平日里不是请采购吃饭,就是陪财务吃饭,吃得我连想回家吃顿饭都没空。
去到人家工厂,遇到保安,品检,仓管......不管谁谁,都得挤出一脸笑递根烟过去,恨不得当场给人点上,总之,怠慢了谁都不行。哪怕遇上在办公室里溜达的狗,也懊恼自己当时手上少根骨头。
这次问题出在哪里?
6.1前我特意去工厂买了两套“小猪班纳”的童装,送给采购彭彩翎的女儿。童装是我下班后特意送过去出租屋的.那栋当地村民自建的四层出租屋里,住了不少和冠的员工,其中就包括品检毛晓羽,毛晓羽的女儿在老家读高中,这回就没给她买。
莫非是送衣服的时候被人撞见,哪个八婆或者八公将这事传到毛晓羽耳朵里,她心里留下疙瘩,这才存心找茬,这次退货其实是她故意挑毛病,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可是,何依是怎么知道田小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