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家里的长辈们说,在我出生时那会儿,正是夏季涨大水的时节,暴雨连下了半个月,洪峰经过村子外的大河,波澜汹涌,惊涛拍岸,也就是民间俗称的“走蛟”。
恰好当时我妈肚子有了分娩的反应,临盆在即,这时村民们目睹一道龙形的光影从大河里升腾而起,咆哮着直奔我家屋舍,霎时间云开雨霁,长虹悬空。
片刻之后我呱呱落地,而村外大河里的洪水也开始消退,预想中的水灾消弭无形。
我一出娘胎,嘴里就含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珠子,似玉非玉,晶莹剔透;而且前胸后背处各有一片斑驳的紫青色胎记,乍一看去,像极了龙蛇鳞甲。
民间有“骊龙衔珠”的说法,村里的乡亲们都说我是蛟龙托生,命格非凡,将来必定出将入相,贵不可言。
而我的爷爷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告诉家人我的命数和宝珠息息相关,绝不能分离,于是硬生生用蜂蜜水将珠子灌进我肚子里。
等我吞下珠子,爷爷依旧愁眉不展,哆嗦着嘴唇喃喃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孩子体藏‘骊龙珠’,恐怕是有早夭之祸!”
打明朝中叶开始,我们许家就以风水相术为业,我的爷爷许承安,得祖上风水相术真传,察天星、审地势,观相问卦,洞彻幽微。江湖同道尊称他为“六爻圣手”。
爷爷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于是在声名最煊赫之际毅然归隐田园,从此金盆洗手,也不敢再以“圣手”二字自居。
我出生的第三天,也就是农村俗称的“三朝日”,爷爷带着老爸,把村子附近生长的桃树砍伐一空,又用桃木削成木桩,按照“苍龙七宿”星图排列,将桃木桩钉满房前屋后。
这天入夜之后,夜雾弥漫,我家院子四周鬼哭狼嚎声不绝,绿惨惨的鬼火在浓雾里闪烁飘荡,气氛阴森可怖。
山精野怪,游魂野鬼,潜形藏踪,不请自来。
爷爷点了一锅烟丝,大马金刀坐在堂屋门口,目光冷冽如刀扫视院子外,有意无意地重重咳嗽了一声:“我知道你们是想抢夺骊龙珠,不过我把话撂这儿,谁敢害我孙子,别怪我老头子不客气!”
一阵嘈杂之声响起,雾气搅动翻滚,铺天盖地朝着院子里涌来。
爷爷咬破中指,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殷红的血液化成数十条蛇形红丝,飞快地游向院子四周布下的桃木桩阵。
只见光华迸射,满地桃木桩被血线红丝互相牵连,形成一圈无形屏障,将袭来的雾气硬生生阻挡住。
“许老头,你孙子体内的骊龙宝珠,能更改气运造化,是我辈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们是不会放弃的!”雾气中的精怪们不甘的咆哮尖嚎:“你保得了他一时,保不了他一世!我们还会再来,看你有多少鲜血可以祭阵!”
话声未落,雾气突然潮水般褪去,转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精邪退却,爷爷却依旧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一袋烟接一袋烟抽个不停,一直枯坐到鸡鸣破晓。
爷爷叹了口气,磕掉烟锅子里的灰烬,径直来到村子西头的山君庙。
“山君”是民间对老虎的尊称,我们村的这座山君庙据说是清朝就有了,供奉的是一只广修善行的野仙白额虎。
爷爷盘膝坐在泥塑神像前,对了供桌上一只虎斑花猫自言自语了一整天,像是魔怔了一般。
天擦黑时,爷爷才回到家里,但此时的他须发雪白,身形佝偻,脸上的皮肤沟壑纵横,明明六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是迈入了耄耋之年。
在家人诧异的目光中,爷爷掏出来了一张纸帖,上面用鲜血写有两行生辰八字,一行属于我,另一行竟然是数百年前的年月。
原来爷爷替我和山君庙的虎仙盟定生死契约,互相转换了一丝魂魄!
这样一来,我和虎仙就命数交缠,我可以得到虎仙庇护,平安长大成人;虎仙也可以借助我的气运,将来渡劫时能够消减天雷劫力。
龙虎交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然而这种逆天改运的契约,是爷爷以自身精命寿元为代价,所以他才会迅速衰老,如今已是油尽灯枯。
匆匆交代完后事,爷爷一口气咽下去,撒手人寰。
大伯和我爹强忍悲痛,张罗治丧事宜。
就在爷爷出殡的前一天的半夜三更,灵堂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这人四十多岁,圆脸秃顶,身穿民国时期的长衫马褂,走起路来摇头缩颈,而且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背后一溜水迹。
怪客在爷爷灵位前鞠了三个躬,突然从嘴里吐出一颗绿油油的小珠子,对我大伯和老爸说道:“老爷子死了,现在是你们兄弟主事吧?我想用这颗珠子换你们家孩子的骊珠。”
大伯见多识广,看到怪客手里的绿珠心头一跳,这是一颗“鳖珠”,难怪这人怪模怪样,原来是江河里修成人形的鳖精!
“鳖珠换骊珠,您这算盘打得太好了吧?”大伯沉着脸:“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哈哈哈!”鳖精仰头大笑起来:“禁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我只好把孩子强夺过来囫囵吃掉!”
笑声未绝,灵堂里突然弥漫起浓郁的水雾,所有人举目不能视物,鳖精借着雾气掩护,朝着里屋闯去,想要从我妈怀里把我抢走。
就在这时,“嗷呜”一声虎啸从院子里响起,好似春雷初绽,震得灵堂里水雾尽散。
一只虎斑猫缓缓从大门口走进灵堂,两只琥珀色的眼睛冷冷盯着怔住的鳖精,口吐人言:“老王八,趁我没发火,干紧滚回你的烂泥窝!”
鳖精此时神色慌张,一扫刚才的嚣张模样,哆哆嗦嗦朝门外走去。
“对了,你帮我给那些不自量力的精怪鬼祟传个话。”虎斑猫扭头望着鳖精背影:“我答应许老头,保他孙子长大成人,谁要敢动歪心思,先来找我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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