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慢慢从月牙门转入后院厨房,掀开灶台后便是密道。沿着密道匍匐半柱香的时间,眼前便开阔起来。
凤白梅燃了火折子,那火苗明灭晃动,显然是有风吹进来。
她将四壁的灯点亮,密室的大体轮廓便勾勒了出来。
四壁凿刻的十分光滑,镂空了小方格,里头整齐地码放着书卷杂集,一旁角落里堆了不少吃食,经年已经腐坏了,散发着阵阵诡异的臭味。
密室中还有床、案几、高柜等物,设施尚算齐全。
寒铁衣已经顾不得床上的灰,躺了上去,在一阵尘土飞扬中,朗声道:“密道虽然隐蔽,可万一被发现了,便是一条死路。”
“并非死路。”凤白梅在墙上摸索着,忽的将一块凸起的石头按了下去,一阵‘轰轰’声响起,她右边的石壁往两边拉开了一扇门,外头的光投了进来。
寒铁衣从床上蹦了起来,跑到石门边探头一看,腿一下子就软了,连忙拉住了凤白梅的手臂才没有倒下去。
石门外,千丈峭壁陡然耸立在云山雾海间,朦朦细雨为远山翠黛披上了一层婉约的青纱,若忽略此刻他们所处的环境,当值的高歌一曲。
他缓缓地看向一旁面沉如水的女将军:“这不是死路是什么路?”
“绝路。”女将军淡然地吐出两个字,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地将二公子的手抠开,转身打量密室。
“凤家世代武门,积仇颇多,设此密室以防万一。若此密室也被人发现,我凤家人当为玉碎。”
她轻描淡写两句话,是寒铁衣从未接触过的腥风血雨。
寒二公子忍不住又往外看了一眼,浑身一个激灵,健步如飞地跑回了床边坐下。琢磨了半晌,方后怕地说:“幸好当初没听父亲的话去从军。”
凤白梅见过不怕死向前冲锋陷阵的儿郎,也处理过临阵脱逃的士兵,看过生离死别老将迟暮,也知晓这人世间最难说的便是人性。
寒铁衣是从军做个血性儿郎,还是在欢场做个浪荡子,都与她无关。
“说说凤臻吧。”她坐到寒铁衣身边,声音淡漠,神情冰冷。
“是皇上的意思,不是监视,是保护。”寒铁衣老实交代:“自四年前你握镇魂军帅印以来,朝中过半朝臣都在上书弹劾,皇上顶着各方压力才保住了你的帅印。但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他担心有人会拿你家人做文章,所以安排了天机阁的人暗中保护凤夫人和小公子。”
凤白梅点了一下头:“多谢了。”
清淡无奇的三个字从凤将军嘴里滑出来,被群山巅的悠悠凉风送进了寒二公子的耳中,令这位欢场浪子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别,我是……”他本想说这一切都是皇帝的主意,他只是听命办事,转念一想,话头生生转了个弯,腆着脸道:“若日后寒某有何不周到之处,小白可否看在今时对小阿臻这份照顾的情分上,从轻发落啊?”
凤白梅身子前倾,双手靠在膝上,闻言回头看他,认真地道:“二公子照顾的是阿臻,这份情理当由他来承。若你说的不周到是指眠花宿柳这样小事,倒也无妨,只要不让我知道就行。”
寒铁衣无言反驳。他神情幽怨地看向了雾沉沉的天际,愈发觉得余生艰苦寸步难行了。
他不语,凤白梅也不开口,只挪到床头,靠着墙壁合眼养神。
寒铁衣受不了凝重的氛围,盯着墙壁上幽暗的灯火,寻找话题:“关于刺客,小白有何想法?”
这个话题凤白梅显然很有兴趣,眼皮慢悠悠地向上展开,幽深的眸子里盛着微弱的灯火,被血色的衣衫衬得阴沉沉的。
她至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布包,里头正是刚才的箭头。
黢黑的三棱箭头被打磨的锋利无比,尖端还带着寒二公子脖间的血迹。箭身是再普通不过的箭竹制成,没有任何标记纹饰,最适合用来干见不得光的事。
“老花说不是江湖中人所为。”她缓缓说道。
寒铁衣点头表示赞同,毕竟,以雁回山下搞事情的代价,没几个江湖门派付的起。
诚然,刺杀堂堂镇魂军主帅的代价,朝中也没几个付得起的。
“你在落魂关掌帅印时,朝中反对声音最高的,是廉亲王。”寒铁衣盯着凤白梅的脸,想看她的反应。奈何火光微弱,天公也不作美,凤白梅脸上一片阴暗,只能瞧见她眸中那一点点火光。
“廉亲王发声后,朝中还能有第二个声音吗?”凤白梅讥讽道。
寒铁衣道:“家父可是极力赞成你掌帅的。”
昏暗中,凤白梅扬了扬眉:“我怎么听说,赐婚圣旨下来后,寒尚书气的两天没吃饭呢?”
寒铁衣抬袖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讪讪道:“谣言,谣言哈,不足为信。”
凤白梅没再多说什么,她心里也明白,自己手握镇魂帅印,很多人羡慕不已,可哪家要是摊上她这么个在外面抛头颅洒热血的女眷,便是家门不幸了。
寒世修还是礼部尚书,整个大夏最遵规矩体统的人,没以死抗婚,已很给她颜面了。
她将那截断箭重新包起放回怀中,靠在墙上,望着灰暗的室顶沉声道:“他们觉着我凤白梅离了镇魂军,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话音微顿,薄唇抿出一个冷冽的笑来,声音被风一吹,凉气森森:“哪怕背后是天王老子,我也得把他拽下凡剐层皮来装点我凤家门面。”
寒铁衣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吊起来剥皮抽筋的血腥场面,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默默往凤白梅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危险,这个女人太危险了!
现在告诉她实情,他还能留住一条小命吗?
绝壁山离洛阳城不算远,从前凤家还鼎盛时,这里也是热闹的,山脚也有不少人家。但自从十三年前凤家出事,剩下妇幼搬去城中府邸,山脚的人嫌弃那屋子晦气,陆陆续续地搬走了。
是以,直到通天火光染红了天际时,火势才被京畿南营巡查士兵发现,组织人救火。奈何老宅中多是朽木枯竹,周围又无人打理,那火苗子被微风撩拨一蹿便是老远,想要扑灭根本不可能了。
南营营长章斌当机立断,令所有士兵远距离清理出一条隔离带,剩下的,就看老天爷了。
数百人忙活到了半夜,隔离带终于清理出来了,山火将凤家老宅夷为平地后,便转移了战场。
章斌命人清点人数,只七人被火苗子撩伤了,并无大碍。他立在已经烧成灰烬的凤家老宅废墟上,悠悠一叹:“也不知道这把火,究竟是烧得好,还是不好。”
山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犹如浓墨的夜色硬生生被撕开一个血色的口子。
正此时,一个士兵来禀说:“营长,凤夫人携小公子来了。”
章斌闻言忙敛容,转身便见一个小身影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一下子就栽倒在满是浓烟的废墟旁,失声哀嚎起来:“姑姑,都是阿臻的错,你就这么去了,留下阿臻和母亲该怎么办啊?凤家的担子我还挑不起来啊!”
听这话,章斌便知道是凤家小公子了,也不去管他,径直迎上款款而来的白衣帷帽女子,恭敬打了招呼:“凤夫人。”
凤夫人武烟亦是将门之后,不慌不忙地还了礼,才道:“章营长,我家将军和寒家二公子皆曾到过老宅,京畿营的兄弟们可曾见过他们?”
“不曾见过!”章斌大骇,随后微微冷静,道:“会不会下山去了?”
“我问了跟来的家奴,说是不曾见他们下山。”武烟声音温和,语速却快:“我凤家老宅下有一密室,他们若躲逃不及,多半是进入密室了。”
章斌立即朝躺倒一片的将士们吩咐道:“凤将军和寒二公子可能在下面,弟兄们辛苦一下,把上面的废墟清理开。”
一度精疲力竭的将士们闻言,呆了一下,随后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纷纷利索地跳了起来,开始清理废墟。
凤家将军,寒家公子,无论哪一个分量都不轻。虽然这把火不是他们放的,但若因为他们的懈怠,让这二位主有任何闪失,那可都是罪过。
上头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下头寒铁衣的肚子也唱了三场空城计了。
他晨间起得晚没赶上早饭,到朝花楼又被凤白梅一通搅和,折腾了这么久,腹中早已空空。反观凤白梅,舟车劳顿没过半日,同样折腾了一天,却跟没事人一样。仿佛就寒铁衣长了嘴供了五脏庙,她已得道进入辟谷期。
寒二公子将石室中能翻的东西都翻了一遍,除了一身疲乏两袖灰尘,什么也没捞着。
他躺在已经被他蹭干净的木板床上,抛着个小竹筒玩:“小白,你饿吗?”
凤白梅掀起眼皮看他:“少说话,保存体力。”
寒铁衣眼皮往下耷拉,手上渐渐没力:“咱们何时能出去啊?”话音落下,那竹筒掉在床上:“啪”的一声从中破开,滚出一物来。
寒铁衣来了精神,将那拇指粗细的圆体物件拿了起来,只觉触手生温。他冲着凤白梅扬眉一笑:“是块上好的玉。”说着,便凑到烛火下细看,喃喃念叨:“四方隆庆?这不是先帝爷的私章吗?”
随后,他不解地问凤白梅:“先帝爷的私章为何会在这里?”
凤白梅轻轻一皱眉,俯身去捡摔成两半的竹筒,发现其中竟还藏有丝帛,将将取出,便听得头顶传来了响动。
她迅速将丝帛收起,道:“应该是有人在清理废墟,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寒铁衣长出一口气:“小命可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