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斟酌着言辞道:“伯父,我这半吊子的水平离县试还差得远吧,我想还是再多锤炼两年再说。”
刚说完这话,余青就看到沈伯兴的眉头微微皱起,面色有点不快道:“不考过怎么知道行不行,若是自己都没有信心,那不考也罢。”
余青差点就想点头,他可不正是不想考么,然而沈伯兴又放缓了语气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伯父也算是经历过试场的人了,你的天赋比起伯父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连你伯父当年都能拿个解试头名,你要想金榜题名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伯兴能感觉得到余青的功名心思不重,忍不住又拿言语敲打起他来道:“余青啊,伯父这也是为了你好,生为男儿,这一生不搏些功名又有什么意义?你余家没有贵人帮你提携,要想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只能走科举之路,你可要上些心才是啊。”
余青听他那语重心长的语气就跟劝告不长进的后辈似的,也有点羞愧,说起来这些年他还真是荒废了学业,实在太安于这乡间闲适的日子,整日游手好闲,只为补偿自己另外一个不怎么轻松的童年,直到今天都压根儿没考虑过将来,听了沈伯兴这话,他不免有了些触动,于是低头寻思起来。
沈伯兴见他不语,还道是自己的话重了,刺了他的自尊心,于是呵呵一笑道:“单凭你这五湖四海皆一望,我看这幽州的年轻俊彦中也没几个能作出来的,今晚老夫要进城去丁县令府上为他贺寿,也正好把这幅画当成礼物,让他也见识一下我沈家庄的才子。”说到这里,沈伯兴不免有点小小的遗憾,这要是沈家的才子那就更好了。
余青收拾心情,也笑了起来,道:“伯父这画取高升之意,做县令大人的寿礼倒也合适。”
沈伯兴拂须道:“正是正是,哈哈。”
又闲话了一阵,余青想起今日要说的正事来,于是道:“伯父,我有一事想要请求伯父。”
沈伯兴兴致正高,笑道:“不必如此客气,你说,能做到的伯父自然会帮你。”
余青心里一暖,倒有些觉得不好意思了,咳了一声才道:“是关于我爹成为沈家供奉的事情……”他小心的看了一眼沈伯兴的表情,发现他脸上有一丝疑惑,“我想我爹那手艺也就能给寻常庄户做点物什,实在上不得台面,恐怕没有资格做沈家的供奉。”
尽管余青说得委婉,沈伯兴还是听明白了,他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是说,有人告诉你爹要他做沈家的供奉?”
余青点了点头,道:“是薛管事告诉我爹的。”心下暗暗寻思道,原来沈伯兴并不知道此事,看样子这事还别有隐情。
沈伯兴脸色沉了下来,他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立刻就猜到了这后面的弯弯拐拐,于是对余青正色道:“这件事并不是出自我本意,因为伯父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并不想要寄人篱下,这件事既然我现在知晓了,那就到此为止,你不用再担心其他了。”
余青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心里忍不住琢磨起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沈家要立供奉这样的大事不可能是一个薛管事能作得了主的,既然沈伯兴被蒙在鼓里,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沈家的女主人了,可印象中余青跟沈伯兴的夫人张氏很少打交道,她又怎么会无端的安排起这么一出呢。
余青想到这里,说道:“不管是谁安排的,这都是一片好意,我跟我爹都心怀感激,还请伯父转告我们的谢意。”余青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因为这时代男主外,女主内,毕竟这庄子上真正主事的还是这位夫人,余青可不想给她留下一个不识抬举的印象。
听到余青说这话,沈伯兴摇摇头苦笑道:“看来你也猜到是谁的安排了,你这孩子,心思倒是通透。”
又陪着沈伯兴说了阵话,余青就起身告辞了,他向来自省身份不作逾越之举,从不留在沈家吃饭,沈伯兴也不勉强,待余青走后,他沉思了片刻才起身往后宅走去。
进了二门,看到张氏正跟女儿在做女红,张氏面容姣好,身子丰腴,因为日子过得惬意,四十多的人了,看起来还跟三十许似的,八岁的沈雪长得比较肖父,五官精致,小脸已经有了些美人胚子的模样,头上梳着双丫髻,甚是可爱,一见他进来,就规规矩矩的站了起来,叫道:“父亲。”
沈伯兴对女儿倒不严厉,加之又是老来得女,也是宠爱颇多,他拍了拍女儿粉雕玉琢的脸蛋道:“雪儿,你去厨房吩咐他们作些参汤来。”
沈雪乖巧的应了,迈开小步就走了出去,沈伯兴这才坐了下来,看了张氏一眼,先给自己倒了盏茶,也不急着说话。
张氏瞧他这模样,也就停了手上活计,笑道:“老爷这是有事要跟妾身说么?还巴巴的把雪儿支开了。”
沈伯兴将茶盏重重一放,道:“你不知道是什么事?”
张氏被他吓了一跳,摸着胸口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的对妾身发这么大的火。”
“哼,还明知故问!”
沈伯兴瞪着她的眼光有了几分严厉,让张氏心头惴惴,她眼睛一转就猜到了丈夫是为了什么发火,只不过平日里沈伯兴寄情诗词曲赋,很少过问家里鸡毛蒜皮的琐事,两口子几乎没红过脸,今日却突然发火,还是为了个外人,想到这里张氏不由得眼圈都红了,掏出帕子擦着眼睛道:“不就是为了那个余青吗?妾身抬举他爹当供奉,不也是为了他好吗?”
“为他好?”沈伯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上次我流露过一丝日后要招他为婿的意思,你就整天价的嚷着不乐意,千方百计的想要我息了这心思,我没顺了你的话,所以你干脆这次就打算把他爹变成我沈家的下人,从此主仆有别,这样就能彻底断了这可能,是吧?”
张氏知道这心思瞒不过丈夫,见他把话说开,也就不再掩掩藏藏的,拿开帕子沉着脸道:“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还不是你迷了心窍,想要把雪儿嫁给他,就算你再怎么看重这孩子,他也是个木匠的儿子,我的宝贝女儿哪里不好了,好好的人家不嫁,非要去嫁给木匠的儿子!”
沈伯兴皱起眉头,手指着张氏道:“你这婆娘忒没见识,他余青现在没有出息不等于以后也没有出息,汉高祖发迹之前还是个混吃混喝的角色呢,吕太公慧眼识英才,认定他异日必成大器,于是将女儿下嫁,结果如何?更不要说余青天赋异禀,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本朝太祖皇帝也是落地能言、生而识字吗?余青也是如此,说不定这辈子就是封侯拜相的命格!”
任凭沈伯兴说得天花乱坠,张氏只是冷笑一声道:“照你这么说,那余青连皇帝都做得了,可这世上聪明的少年多了去了,能混出人样的又有几个,你当年不也是号称才子吗,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入朝拜相啊,若不是守着祖宗的几亩田地,连生计都成问题,我这辈子算是认命了,我的宝贝女儿可不能受委屈了,要是这余青以后跟你一样,要岂不是要雪儿受一辈子苦?”
“你……你……”沈伯兴气得头脑发晕,撑住桌沿才定下神来,他气极而笑道:“这么说来,你是后悔嫁给我这个没本事的书呆子了?”
张氏一说完那话就有些后悔了,她不过也是一时说句牢骚话而已,当年她也是被沈伯兴的文采风liu吸引,成亲这些年虽然日子过得并不显赫,但守着这么个体贴的丈夫,就连小妾都没有纳过一房,对女人来说也是天大的福气,她哪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看到沈伯兴被气得不轻,她连忙上前陪笑道:“老爷别气,妾身也就嘴巴说说而已,您可不能把这些话当了真。”
沈伯兴这才哼了一声,气犹未消道:“回头我就让余青考状元去,到时人家金榜题名飞黄腾达,你可别后悔。”
张氏听了他这负气的口吻也笑了,道:“好好好,他要真中了状元,那妾身就把女儿嫁给他,不过这时间可有限啊,再过四五年,雪儿该出阁的时候那可不等人。”
“娘……”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两口子才发觉雪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了,手上端着参汤,脸上红红的,大约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张氏一把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笑道:“小丫头都听到啦?”见沈雪羞得低了头,忍不住逗她道:“害羞什么,再过几年你是该嫁人了。”
沈伯兴咳了一声,道:“孩子还小,在她面前胡说什么?”
张氏瞪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你先说起来的。”
沈雪垂着个脑袋,红着脸默默的把参汤盛给父亲母亲,心里却不平静,她从小就是照着大家闺秀的规矩培养起来的,虽然年纪还小,却也知道以后嫁个郎君、相夫教子就是她一辈子的命了,听到父母争吵的时候屡屡提到余青这个名字,她还是有些印象的,虽然平日里甚少出门,但偶尔在院子里也能撞到这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孩子,只不过沈雪生性害羞内向,并不曾与他说过几句话,小孩子之间本来没什么那么多心思,加上她也知道自己和余青之间身份有别,所以压根就没想到过其他,直到今天才听到父亲原来有意招他为婿,沈雪的心不禁砰砰跳了起来,眨着眼睛努力回想着余青的容貌,不禁有些走神,他好像长得很好看呢,尤其是一双眼睛,亮亮的……他真的会是自己以后的夫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