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唐思绪回转,虚空之中的声音再度响起:“吾妻儿皆亡,空余这一缕执念。”
声音逐渐飘远,模模糊糊又传来一句:“勿告于小女,烦请周全之。否则上穷碧落下黄泉吾也...”
声音消散后,姜唐只觉耳清目明头也不疼了。一瞬间,繁杂的记忆涌现。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几张面庞,无奈自语:
“以后自己就是苏承运了,这叫什么事啊。我呸,这个老匹夫说起话来冠冕堂皇,原来是个人渣。什么迂腐且愚孝,还真会给自己找补。继母虐待继女,不仅充耳不闻,还经常责骂大女儿,老婆说什么信什么。
大女儿从四岁到如今十四岁过得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吃得饭是剩的馊的,人是当丫鬟使的,时不时的就被罚跪挨打。就这继母还觉得这丫头命怎么这么硬,怎么还不死。一心盼着继女病逝,再把继女和唐国公府上的亲事换给亲生的二女儿。
这老匹夫明明知道妻子的所做所为,却装作无事发生。
花着妻子的嫁妆,住着雕梁画栋的豪宅,整日呼奴唤婢。今个参加文会,明个资助好友,后天寻访名师。爹娘要人参燕窝滋补身体,大姑子小姑子连吃带拿,亲朋故交迎来送往。大把的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人自然也就耳聋眼瞎了。
弘光五年中举,今年都已经是弘光十九年了,怪不得屡试不第呢,我呸!”
意识回归后,姜唐稳了稳翻涌的气血艰难起身。他这个新得的大女儿漏夜孤身而来也太奇怪了,他得好好问一问。
姜唐先朝老婆孩子摆摆手,而后向身形瘦削的苏如云轻声问道:“如云,你不是感染风寒昏睡不醒,怎么孤身来此啊?”
他心里恨不得问候原身和原身妻子八百遍。女儿高烧昏厥不管不顾,听说大儒途经府城立刻轻装简行,带着要收账的妻子和想去游玩的熊孩子们就直奔府城。
“爹,我偷听到大伯父想害你,所以我才来的。我想救你...”
苏如云避重就轻随便应付了一句,心里却颇感遗憾。她重生的时间还是有些晚了,一切都束手束脚的。
其实她并不是赶来救父,而是连夜逃走。
从昏迷之中苏醒时,她原本还以为在做梦。
待确定真的重生了,她顾不上感慨,赶忙从父亲书房的暗格中收拾了家里的重要文书和父亲的私房钱。自己的合婚庚帖就在里面。
上辈子大伯父就是凭借这张庚帖成功让他的小女儿苏如柳顶替自己的身份嫁入唐国公府。
苏如柳靠着偷来的身份从农女一跃成为了未来的世子夫人,她觅得佳偶过上了侯服玉食的尊贵生活。
大伯父也凭借这份强大的姻亲青云直上,从小小里长成为正四品的京官。
而自己却父母惨死,受尽凌辱。若不是那人相助,怕是到死都不瞑目。
这辈子,所有害过她的人以及那些徇私枉法的贪官污吏,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如柳,上辈子你说我肮脏卑贱,那这一切就统统加倍还给你吧。”
收拾好父亲书房里的东西后,她潜入继母私库将继母嫁妆里的金银细软席卷一空,趁着时下无人策马而逃。
现在大伯父还不知道她活着,待他们从父亲坠亡的山谷回来之后一切就全完了。
上辈子她苏醒之后发现家里空无一人,父亲、继母、丫鬟婆子全都不见了。
慌乱之中她这个深闺小姐从家里跑了出来,一路上询问了很多人,都说不知父亲去向。
但苏解元声名在外,他们听闻后都愿意帮助他的女儿。除了有人一起找寻还有人帮忙报了官。
隔天,父亲的尸体被发现。
翌日,山贼突袭。
他们烧杀抢掠,整个村子都被血洗。她也被山贼掳走,受尽凌辱。侥幸逃回却被爷奶诬作逃奴,被卖入青楼。她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受尽了人间炼狱般的苦楚。
重生后她原本是想直接北上去京城,去找上辈子帮过她的人。谁知竟在官道上遇到了父亲和继母。
这两个本应摔死在山谷中的人为何还活着?
重活一世,苏如云原以为自己对父亲嫉恨不已。可真当记忆中的面庞重新出现在眼前时,她却动容了。穿越时空的委屈、苦楚和思念在此刻,在这个并不亲厚的父亲面前汹涌。
她突然意识到,父亲活着对她才是最有利的。只要父亲活着,坏人总要有所顾忌。
想明白后,苏如云就改变了主意。父亲暂时不能被坏人杀害,她必须把大伯父的事情说清楚。
“你说这坠崖之事是你大伯父做的?”隐隐之中苏唐抓到了其中的关联。
原身的父亲苏光宗,乃是当今南曲苏氏的族长。当年服兵役时曾在战场之上替唐国公挡了一箭,右臂却被毒箭贯穿不得不砍掉了整条臂膀。
唐国公感念自家父亲的恩义,不仅赠送了许多金银珠宝,甚至愿意和南曲苏氏结亲。
父亲当时就说要让其长子苏承武的小女儿苏如柳嫁入国公府。唐国公没说同意与否,只是询问长子可有读书是何功名。
问到这里苏父哪里还不明白,国公说的是要和南曲苏氏结亲,而不是和他苏光宗结亲。自己大儿子只不过是个身无功名的小小里长,自然配不上国公府。
几天后家里派来报喜的人到了军营,带来了苏承运得中解元和他喜得千金的消息。
唐国公得知后连说了三声好。
如此,一切水到渠成。
苏光宗幼子的嫡长女苏如云将来要嫁给唐国公世子的嫡长子唐修竹。两人当即定下婚约写下合婚庚帖。双方约定苏如云及笄后,国公府就会来提亲。
此后蹊跷事就接二连三的发生,苏承运好像顷刻间就走了霉运。
先是会试时被分到了臭号,别说考中了,命都丢了半条。然后妻子回娘家探亲时马匹竟然突然发狂坠崖了。要不是苏如云黏着父亲没和母亲一起回去,只怕也会命丧崖底。
之后的两次会试也是波折不断。不是号舍漏雨污了卷子,就是无故生病上吐下泻。第四次会试时才太平下来,但苏承运多年来疏于书卷,自然名落孙山。
思虑至此,姜唐算是明白了:
这门亲事背后的水深的很啊。除了原身的大哥究竟还有谁在阻止这门亲事?这人竟是连会试都能插手。
眼看再有一年苏如云就要及笄了,原身那阴毒的大哥终于坐不住了。
这次所用的手法和当年暗害原配李氏时一模一样。突然发狂的马,坠入悬崖的车,大张旗鼓搜救的人。还有只会判意外的官,以及适时打圆场的苏父苏母。
哼,背后的阎王爷还没露脸呢,几个难缠的小鬼就先让原身一家见了真阎王。为今之计只能先跑路,离这些个小鬼远远的。
姜唐看着眼前新得的大女儿不禁有些同情。唐国公家的亲事简直就像是唐僧肉一般。自然而然的,她就成了妖魔鬼怪的眼中钉肉中刺。
想明白了始末,姜唐也不再多做询问,直接朝众人解释道:“我们如今的境况糟糕至极,凶手应该就在家里。若是凶手找不到咱们的踪迹,只怕会布下天罗地网。知县和知府都有问题,县城和府城都去不得。”
“爹,咱们去京城吧,直接去找唐国公。”苏如云急迫地插话。她话语笃定,仿佛确定唐国公一定会主持公道。
“不可,若是去京城那势必要穿过县城和府城,沿途关卡不知凡几,再好的伪装都会被识破。”
“那走水路避开呢?南边陵州府内有渡口,可以坐船直接到京城。”
苏如云见父亲反驳,赶忙提出新的方法。上辈子她曾听陵州府来的花船妓说过,她们的大花船自陵州渡口日夜不停花了二十六天才到京城。
“走水路可行,咱们立即动身南下,先趁着夜色出了南曲县再说。”姜唐打定主意就不再耽搁。他随即整理行囊,安排众人上马。整个过程中他只和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有条不紊地各自忙碌。
“娘子,你先来骑马,咱们俩交替。”
姜唐也不必询问,骑马这事儿对于老婆来说简直手到擒来。上辈子她勤练马术,这匹温顺的红鬃马很好骑。
三个孩子则被夹在了夫妻二人中间。因为自家闺女不会骑马,所以他直接就给闺女绑在老婆背上了。
苏如云很抵触和继母同乘一骑,但碍于父亲在场她不好多说什么。而且现在远没到要和继母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还是后面的恶鬼更加恐怖。
她身上带着这么多财宝,若是孤身一人很难走过这重重关卡。她现在还需要父亲为自己遮挡风雨,一个举人功名还是很有用的。
只是继母和那一对姐弟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有疑惑有迷茫唯独没有记忆中的怨毒。原本还如临大敌,现在反而觉得那三个人有点呆。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一行五人挤在马背上,沉重的负担让红鬃马原本高昂的头颅都低下了。
待姜唐将一捆灌木枝条托在马屁股后面绑好后,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虽说走的是官道,可马背上仍旧颠簸。姜唐发现被绑在老婆背上的闺女竟迷迷糊糊睡着了,口中还喃喃念叨着回家回家。一时心里是五味杂陈,对着前路担忧更甚。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小棉袄竟然真的回家了。回到了那个让穿越来的四人都魂牵梦萦的,名为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