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他既然知道了,就没有不管的理由。他年纪小,虽是早慧了些,可等闲也想不到沈姨娘说的抱了妹妹是为了拿捏他们母子。只想着是不是姨娘何处惹了太太不满。
他又问道:“可是姨娘何处惹了太太不满?”
朱砂摇摇头:“姨娘自有了姑娘,到得五个月上头,便是连院门也不出的,但凡正院那头要的,姨娘从不肯争先,便是太太戴的抹额,穿的鞋袜,姨娘一季总要孝敬一副。”
这可奇了怪了,怎么太太好端端就要抱了妹妹去?
卿知渊百思不得其解。只道:“如今爹爹还没传了话来,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今日既是在太太院里用饭,怕是妹妹抱走的事儿十有八九了。明日休沐,我去求见爹爹,便是妹妹一定要被抱走,好歹也教姨娘能去看看她也好。”
卿知渊说的有道理,朱砂只好行了礼回去见沈姨娘。
琬月刚刚睡醒,只觉得自己被抱在一个怀抱里,这个怀抱温暖舒服,她不由得往里蹭了蹭。
沈姨娘瞧着小女儿乖巧的模样,不由得悲上心头——她的女儿还这样小,都没能长到会认人,会说话的地步,就要离了她。没了娘照顾,在那头受了欺负,岂不是剜了她一块肉去?
“我的儿啊。”她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抱着自己的妇人忽然落泪,琬月有些怔愣。这是生自己的姨娘,她当然知道,虽然不认得人,可今日来来往往说话的人也多。
她渐渐梳理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亲娘不是正房太太,是个妾室,亲爹似乎是个当官的,今日白天亲娘生孩子他没来,亲娘似乎挺得宠,五年前还生了个哥儿。自己身边照管的老妈子是太太派来的苏妈妈,颇有几分体面。
虽然她睡着了,并没听见太太与苏妈妈的话,可姨娘这一哭,她大概也就知道了——怕是自己要被抱走。
琬月心里暗暗叫苦,前世她不是没看过什么宫斗剧宅斗小说。那有几个正室容得下有宠爱有子嗣的宠妾?说不定就是为了对付她亲娘呢。那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姨娘,您快收收眼泪吧,这还是月子里呢,当心留下迎风流泪的毛病。”朱砂劝解道,“哥儿年幼,便是如今去,也说不上什么分量,您且忍耐些,等咱们哥儿长大些,有了出息,说的话也有分量些。您想啊,您和哥儿得老爷看重,太太便是有心苛待,也不敢太过分。”
沈姨娘拿了手绢来,擦了擦泪水。
朱砂说的对,若是太太有心拿捏她们母子,便不敢要女儿日子太难过。否则,太太也怕鱼死网破呢!
如今是儿子年纪小,后宅是太太的天下,等她儿子有了出息,她女儿就又是她女儿了。
沈姨娘把一个忍字嚼了又嚼,如今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认了,只忍得几年,忍得儿子有了出息,那时再说不迟!
“我私心想着,纵使太太抱了五姐儿去我做不了主,可也得叫我儿身边有个忠心的才好。若说得力又忠心,自然没人越得过你去。可大家尽都知道,你是我身前最得用的,怕是就叫了你去,也得叫太太寻了不是撵回来。橙叶年纪虽不大,可做事老练,又少出院子,知道的人不多,不如就叫橙叶跟了姐儿去。”沈姨娘接受了女儿被抱走的事实,就替女儿打算起来。
朱砂点头:“姨娘考虑得是。”
沈姨娘知道,平白无故抱了女儿去,老爷定然要补偿她,作为亲娘,她什么也不要,只要给女儿身边带个得用的女使,想来老爷太太,也不会不应。
沈姨娘叫了橙叶来,橙叶是个十二岁的小女使,她是被家里爹娘卖了来的。沈姨娘谨慎,得用的都是外头买来断了亲的女使,怕的就是家生子有两个主子。
听得沈姨娘的安排,橙叶哪有不同意的。
姨娘人虽好,可是姨娘身边一等女使只有一个,朱砂姐姐才十八岁,等她嫁了人放出去,那也得是碧柳姐姐,要轮上她,起码得五六年呢。
可是去了姑娘身边,她就是一等女使,又是亲姨娘给的人,姑娘怎么也得给姨娘几分薄面,只要她忠心能干,日后说不得就像朱砂姐姐一样,她也能成为五姑娘身前第一得用的人。
安排好了女使,她又给女儿处处准备东西——其实说是准备,可她能准备的有限极了。
卿垣和苏氏果然同意她把橙叶派去。
卿垣是带点补偿的意思。可苏氏却是不得不咬着牙应了——不管这是不是元姐儿,可大家眼里这就是沈姨娘的女儿,她抱了沈姨娘的女儿去,已是个得利的了,若连人家亲姨娘送个女使都不肯,那就是太过了,只怕老爷心里也得不满。她从前从不觉得名声有什么重要的,可如今既有了女儿,她不能不多打算。若是老爷对自己不满,养个几年,又把姐儿还给沈氏,那她岂不是又没了女儿?
所以这橙叶,不仅自己明面上不能为难她,反而要给她多些体面才是。
叫老爷看见自己的贤惠,沈氏那头才没了指望。
不过,经此一遭,苏氏也动作麻利的把琬月身边的班底儿安排好了。
姑娘们不管嫡出庶出,都是定例一样,一个管事妈妈,两个一等女使,两个二等女使,四个三等,粗使的六个。当然了,明面上嫡女庶女是一样的,可私下里,就看谁更得父亲喜欢,谁的娘更有本事了。就是再贤惠的太太,也不会把自己的体己给庶女。猫生的猫爱,狗养的狗疼,当娘的自然心疼自己的孩子,却不会把别人孩子越过自己的孩子。
苏氏安排好了班底,就是不给沈氏再安排人的份额。
沈氏失了孩子,老爷对她正愧疚,莫说一个人,便是几个人,老爷也由得她安排。可苏氏不愿意看这种情况发生。一个橙叶已是她捏着鼻子应了,再多几个沈氏的人,孩子将来被挑唆得,说不定就亲生母去了。
就连琬月要住的厢房,衣服,铺设,吃的用的玩的,她都全部准备好了。
沈氏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准备的。她顾不得月子里,亲手给女儿缝了两套小衣裳,小鞋子小袜子都一应俱全。又拿出五百两银子拿给橙叶:“太太那头,我不晓得如何安排的,可姐儿手头不能没钱。姐儿小,这钱你替她收着,姐儿要吃个什么,用个什么,若是上头不给,你只管拿了银子花去。姐儿年幼,那头全是太太的人,只你一个是我信得过的,你可要替我好好护着姐儿。”
沈氏进门六年,娘家是个耗子来了都要转身走的穷家。姨娘月钱一月只有五两银子,她进府就得宠,私下里老爷也给他不少,但五百两银子,对她来说,还是个不小的数目。
儿行千里母担忧,纵使能力有限,她也得替女儿考虑到。
琬月几乎就住在亲娘的屋子里头,沈氏一睁眼醒来就要看她,给她唱歌儿,逗她玩笑。
她亲眼见着亲娘对她诸多打算,不由得心里发酸。前世父母都是事业心极强的,时常做生意不在家,她得到的父母亲情其实不多。纵使不能养在身边,可今世亲娘对她的疼爱让她心里发酸。
渊哥儿也来过几次,他如今是卿垣请了个姓王的举人来启蒙,每七日休沐一日。这一日他尚且还有功课要做,陪姨娘和妹妹的时间不多。
琬月母女两个再不舍得,也到了去正院的日子。
正院叫作流光院,是一座两进的院子。
正房自然是苏氏住,东厢房五间都被苏氏划给了琬月。
琬月屋里管事妈妈暂由苏妈妈担任——只有苏妈妈最知道苏氏的心意,苏氏是真把琬月看做是女儿,生怕其他的妈妈不尽心,亏待了琬月。
一等女使一个叫作紫薇,正是原先苏氏身边的二等女使,一个就是橙叶。
二等女使则是下头挑上来的,苏氏给赐名,一个叫作吉祥,一个叫作如意。都才十岁。
三等女使四个,侍琴,侍棋,侍书,侍画。
琬月长开了些,更显得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她如今只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这些女使或忠或奸,她也都说了不算。
不过,橙叶是姨娘给的,倒能信她几分。
虽然她不会说话,可苏妈妈也一一禀明了她:“姑娘您瞧,今儿您来,算是咱们的好日子,太太老早就铺设了,这屋子您喜不喜欢?再有这有一千两银子,是太太给您的,这就是咱们姑娘的。妈妈给您换个包被,咱们去给太太请个安好不好?”
琬月点点头,日后就在太太身边讨生活,她怎么也得乖巧些,叫太太欢喜些,日子才好过嘛。苏妈妈不意这么点子大的姑娘竟然能听懂。可她很快就自己说服了自己,姑娘都能回转来,便是聪明点子又怎样?
苏氏一见着琬月,就满眼都是笑,从苏妈妈手里接过孩子:“五姐儿来了?来,叫娘抱抱,诶哟,咱们五姐儿重了些了!”
琬月也笑了起来,啊啊啊的叫着。
苏氏更加高兴拿了个布老虎逗她玩。
母女两个玩了一刻钟,终究还是败给了小婴儿的身体,琬月小脑袋一点点的,苏氏也就轻轻的晃着,轻拍着她入睡。
琬月睡过去之前,心想,太太对她这个庶女,竟也有几分慈爱,看来自己运道不错,遇见个不错的主母。
苏氏房里早就打好了一个小床,是黄梨木雕了百福的小床,苏氏把琬月轻手轻脚的放进去,给她掖好小被子,眼里都是温柔慈爱。
“给依兰居的东西送去了没?”苏氏压低了声音同苏妈妈说话。
不管怎么说,总是在沈氏肚子里生了一遭,为这女儿脸上好看,她也得厚待沈氏。
“回太太的话,送去了。按照您说的,挑了一套菊花底镶红宝赤金流苏对簪,一副七宝璎珞项圈,春燕报喜白玉手镯,并一盒二十个共一百两的金锞子。”苏妈妈低声回道。
苏氏点点头,不再说些什么。东西送去了,沈氏收不收,用不用,那就是沈氏自己的事情。
她没想着对沈氏怎么样,再是不想叫女儿认沈氏,可沈氏的确是女儿亲娘,若不是有沈氏,她也见不着女儿。更何况,她若真是对沈氏出手,叫把她撵了,或者是病了,这倒不难。可女儿长大,纸包不住火,养母害了生母,这叫孩子心里怎么想?叫她们还怎么继续做母女?
苏氏从来就不是个蠢货,只是从前没了女儿,她只觉得日子一日比一日长,日子一日比一日难熬,恨不能早日没了,跟了女儿去了,又怕自己没了,没人再记得女儿,四时八节没人给女儿烧香祭奠,女儿在地下日子不好过。这些姨娘也好,庶子庶女也好,老爷也好,她都懒得在乎。
可如今菩萨保佑,叫女儿回转来了,苏氏只觉得头也不疼了,手脚也有力气了,连天色都比往年好看。她有了精气神,府里也管的井井有条起来,连同夫人太太之间的交际,她也走动了起来,卿垣也心里高兴。
不管这孩子是谁生的,总之太太养着她,比沈氏养着她好处更多,卿垣也就更坚定了不把孩子抱回去的心了。
只是沈氏做足了水磨功夫,卿垣也心疼她失了孩子,终于在琬月满了三岁后,同意叫琬月一个月回去看望一次生母。
沈氏喜出望外,她从前只觉得主母跟前只一月请一次安是好事,可如今恨不能天天请安,便是不能说话,远远望一眼她的孩儿,沈氏心里也高兴。
虽然后头苏氏定了每十日请安一次,可三次里总不是回回都能见孩子。看孩子的穿着打扮,知道苏氏没有亏待孩子,心里也感激苏氏对孩子好,可母子连心,她总是惦记着女儿。
老爷既然同意了孩子回来看看她,与孩子说说话,她心里怎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