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卫昭今日里是被卫言诏进宫的。
虞长临死后,她几乎夜夜做噩梦,梦里有时候是卫言那封带血的书,有时候是虞长临一个很远很淡的身影,每当疼痛吞噬她意识的时候,梦里便会赫然出现卫言放大的染血的脸,紧接着便是卫言对她的声声质问:“阿姐,他辱我,杀我,阿姐为我报了仇了,为何还是不能忘记他!”
每当这时,卫昭都会从睡梦中惊醒,然后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
抬眼望去,只能瞧见一张苍白的,不带血色的,眸中隐隐含着泪水与恨意的桃花面,虽楚楚动人但也像单薄宣纸剪出来的一张美人面,失了生机。
她环顾四周,黑暗中只有隐约亮光,像是坠入了另一场空洞的大梦。
那会她便睡不着了,白日里都会急匆匆的跑进宫里去看她的阿弟,阿弟还在,她的卫国还在,她也还活着。
只除了虞长临,死在了还没变坏的时候。
她与卫言,也是从那时候关系开始变得亲近的,直到前不久宫里有了传言,她对卫言方才疏淡了许多。
卫言生母早逝,是寄养在她母后膝下的孩子,她是皇后的独女。
男女七岁不同席,一个姐姐却在失了丈夫后与弟弟越加亲密,有老臣看不下去,甚至在金銮殿上就上了折子。
卫言在殿上发了脾气,待她一如既往,可卫昭明白,这不是小事,这便有了这次的选驸马。
卫昭回过神来,瞧着座上的卫言行礼道:“圣上诏我入宫是为何事?”
卫言上前道:“阿姐何必如此生疏,管哪些老臣做什么?”
可卫昭没有回话,只是打量着卫言。
阿弟变了,好像是从父皇退位携着母后云游的时候改变的,他不喜欢听别人提起来虞长临,卫昭便将此当做姐弟情深。
可阿弟,也不喜桃桃。
卫昭注视着卫言,微微一笑,与卫言一同走到旁边的棋盘前坐下:“老臣的话我并没放在心上,只是阿弟,桃桃总要有个父亲的。”
卫言一愣,随即脱口而出:“她不是有我这个皇帝舅舅吗?”
卫昭抬眸,瞧着卫言似笑非笑:“可阿弟,舅舅和父亲终究是不一样的。”
卫昭的目光太过直白,仿佛看穿了卫言的心思。
卫言捏了白子在指尖把玩,眸子里暗沉一片,他想说些什么,可老皇帝的告诫还在耳边,卫言只能嬉笑道:“可阿姐要是成亲了,还会经常入宫见朕吗?”
卫昭也捏了黑子往棋盘一落,眉色浅淡:“圣上若不介意,我便让我新选的驸马抱着桃桃站在一旁,看我与圣上下棋。”
手中白子随之落下,卫昭面上一僵:“那阿姐可有中意的人选了?朕瞧着柳言知不错。”
“柳言知太过温和,我不喜欢无趣的男子。”
“哦。”那还真是可惜了,柳言知多好掌控啊。卫言应了一声,心中叹了一声可惜。
见卫昭落下一子,卫言的白子又紧贴着黑子落下,卫言一脸惋惜道:“柳太医那般好相貌,上京城里恐怕没有第二个人选了。阿姐现今可是不注重相貌了?”
卫昭思附片刻,道:“男子若连相貌都没有,其余的谁又能保证?相貌起码是我能看得到的东西,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起码也能赚了个相貌。”
说起这个,卫昭便来了兴致,她一边和卫言下着棋,一边兴致勃勃道:“昨日里我带桃桃出去,听着百姓们的八卦,觉得这世间男子十之八九都薄幸,与其选个相貌不佳的,还不如多选几个颜色好的在府里留着。”
卫言听的一愣,虽不喜听卫昭提起其它男子之事,可瞧着卫昭面上的神采,也顺着卫昭的话打趣道:“阿姐,这是打算养面首?”
“有何不可?”
“阿姐开心便是极好。”
二人相谈甚欢的时候,大宦官来报了:“圣上,梁国的孟安在御书房候着了。”
卫昭手一顿,她将黑子落下:“圣上,我赢了。你去见那个孟安吧。”
卫言夸赞道:“阿姐的棋艺可真是好极了。朕去去就回,阿姐可以先在宫中看看,你最爱的那棵桃子树今年花开的极盛。”
卫昭看了看棋盘上的棋局,一如既往,白子步步都是往死路去的。
一次自寻死路简单,可次次都将自己往死路上下,可就不简单了,她微微眯了眸子,她这阿弟也是时候娶妻了。
他说他爱虞家女虞常乐,却迟迟不将虞常乐纳入宫中,美其名虽说兄长死了不用守孝,但虞姑娘不一样,虞姑娘是要嫁入皇家的,还是晚几年再嫁吧。
不知为何,眼前蓦然闪现孟安的眼,如出一辙的丹凤眼。
思及此,卫昭心如乱麻。
虞家人,虞家人近年来除了不搭理她,倒也没有做其它事。
卫昭有时候甚至都怀疑虞长临还活着,毕竟她当时还没来得及动手,十方狱里先自己起了火,可那年虞夫人整个人都哭的晕厥过去,这两年虞长临这个名字又确实要被众人淡忘了。
卫昭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息越来越沉闷,她猛的起身便向外走去。
昭阳宫里那株桃树确实开得极盛,可心境到底是不一样了。
正恍惚间,有人行礼道:“公主万安。”
卫昭转头看去,笑了:“是柳太医啊。”
这一笑,落入柳言知的的眼里,便是万千桃花灼灼一同浮现。他有些局促,却又好像下定决心:“殿下若选夫,臣有几分胜算?”
卫昭还未回答,旁边又响起来了其它的笑声,那人笑完,声音淡淡:“不巧,搅了殿下的好事了。”
然而,语气中却无丝毫歉意。
卫昭抬眸望去,见是孟安。
他的脸很苍白,唇角微微上挑,眉目一片冰冷,本该与他在一起的皇帝不知去向。
卫昭正要答话,一旁却有侍女急冲冲的奔了过来,声音里皆是惶恐:“殿下,小翁主不见了。”
卫桃桃不见了。
卫昭的脸,刷的一下子白了。
她这两年过得平淡,并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敌人,是谁?这么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