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做梦多了,自己就好像不是自己了。
庄篱就是这样,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自己,有时候又不是。
她有时候在山林荒野漫步,有时候又似乎在繁华的厅堂,有时候身边独身一人,有时候无数人簇拥,但不管孤寂还是繁华,都看不清,梦里的世界就是这样,永远隔着一层纱。
不过相同的是梦的最后,她的脚下身边都是血,死去的人,滚落的残肢,惨叫的,愤怒的,悲伤的哭喊铺天盖地。
“阿篱。”
“阿篱。”
有妇人的轻唤在耳边不断响起,声音悠远,庄篱认得这个声音,是庄夫人。
庄夫人的声音渐带悲戚,又渐变嘈杂,似乎天地间万物都跟着唤起来,夹杂着各种怪异。
“少夫人——”
当这三字响起时,庄篱猛地睁开眼,入目是锦绣罗帐,有星光在其上闪耀,令人略有些目眩,似乎依旧漂浮在虚空中。
那不是星光,是外边的天光映照罗帐上的花纹点点。
她现在也不在庄家了。
睁开眼,空寂远去,四周凝实。
“少夫人,少夫人。”女声在帐外轻唤。
庄篱伸手拉开被子:“是该起了吗?”
帐子被掀开一角,春月看着坐起来的女子,轻声说:“知道少夫人行路疲惫,许妈妈说夫人免了您问安,但许妈妈提醒我们您还没见侯爷。”
庄篱点点头,看着这婢女:“多谢你。”
春月忙施礼:“是奴婢分内事。”
庄篱也不再多说,春月唤了婢女们来,伺候梳洗更衣,衣服也都是府内绣房送来的,艳丽素雅皆有,摆开让庄篱挑选。
庄篱一眼扫过,选了件鹅黄裙衫,简单挽了头,至于配饰,因为她空空来,刚见过面的婆婆也没赏赐,所以便依旧空空。
“少夫人,姨娘来了。”雪柳含笑进来。
是了,她是续弦,这边有屋里人给她请安。
庄篱点头:“请进来吧。”
梅姨娘低着头进来,恭敬施礼,不知是不是昨日被雪柳质问了,今日主动开口说话:“少夫人穿这个颜色真好看。”
庄篱含笑点点头,没接这个话,问雪柳:“咱们这边是单独吃饭吗?”
雪柳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按理说刚进门谨言慎行,这位新夫人看起来很穷,这样出身的人不是给什么安排就听从什么安排,唯恐露怯被人小瞧吗?
“世子这边有厨房,但自从….之后,世子也不常在家,就停了。”雪柳忙答道,“我们跟着大厨房吃饭。”
庄篱对她说:“你去给许妈妈说一声,既然有厨房,世子也快回来了,就重新开了吧。”
这个新夫人倒是不客气,雪柳应声是。
庄篱再看梅姨娘:“我这里不用天天来,每三日来一次就好,如果有事我会让人唤你。”
雪柳在旁说:“那怎么行,姨娘本该侍奉少夫人,您刚来……”
“我每日早晨有焚香读书习字的习惯。”庄篱打断她说,“不便被人打扰。”
雪柳被噎了下,垂目应声是。
庄篱站起来:“我该去侯爷夫人那里了。”
……
……
姨娘的住处在最西边的角落,虽然不大,但布置的雅致。
梅姨娘进了屋子,关上门,舒展了身形,打了个哈欠:“多少年没有起早问安,还以为要适应一段呢,没想到少夫人免了。”
小婢女在后笑:“姨娘原来也想偷懒。”
梅姨娘笑着说:“又能吃自己厨房的饭菜了,不用看大厨房那边脸色,所以说院子里还是有个主人好。”
小婢女嘘了声,向外看了眼:“姨娘这话可别当着雪柳的面说。”
梅姨娘老实的脸上浮现讥嘲:“是啊,新夫人进门,她的美梦碎了,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呢。”说罢向床上躺去,眉眼闪烁着兴奋,“接下来的日子可有热闹瞧了。”
……
……
庄篱来到东阳侯夫人这里时,厢房里庶子女们都在。
“少夫人快请进。”许妈妈含笑说,“侯爷和夫人正吃饭,稍等片刻。”
庄篱进来,少爷小姐们给她施礼,庄篱说些吃过了吧?功课多不多之类的闲话。
看她没有丝毫拘谨,少爷小姐们收起了窥探,干脆直接问“嫂子也跟着庄先生读书吗?”
庄篱说:“我更多是跟着庄夫人读书。”
庄夫人?九小姐哦了声:“庄夫人也教学生啊?”
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着庄篱。
“是,庄夫人学问也很好。”庄篱说。
一个女人学问能有多好?一旁一位少爷忍不住挑眉:“她都会什么?”
庄篱说:“庄先生会的她都会,庄先生不会的她也会。”
这一下少爷小姐们都挑起眉,还有人发出呵一声。
在旁听着的许妈妈轻咳一声:“大家小声点,夫人侯爷就在隔壁听着呢。”恰好外边的婢女们来说“侯爷夫人用完饭了。”
“大家快进去问安。”许妈妈说。
知道东阳侯夫人多在乎规矩,少爷小姐们收起了追问这位新嫂嫂狂妄话的心思,忙向正厅去。
东阳侯四十五岁,身宽体胖,正由一个妾室伺候着漱口,见大家进来便看过来,一眼就看到其中的“陌生人”。
“这就是景云媳妇。”东阳侯夫人说,将手中的茶杯递给眼前侍立的妾室。
庄篱上前对东阳侯施礼,感觉到东阳侯的视线在身上审视,旋即便移开了。
“既然景云选了你,便是你们的缘分。”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告诫的话便停下了,不管是神情还是话语都透出对这个儿媳不介意,但也不在意,想必周景云信上已经将父亲在意的事都解释清楚了。
庄篱安静聆听,应声是。
“我这里不用你晨昏定省,你在家里先熟悉熟悉,等景云回来再说。”东阳侯夫人在旁说。
庄篱再次应声是。
“雪柳刚来跟我说少夫人要重开世子那边的厨房。”许妈妈上前含笑说,“除此之外,世子那边的管事妈妈们少夫人也要见一见,我陪少夫人去见见吧。”
东阳侯夫人点头,看庄篱一眼:“去吧,你那边也不少事要忙。”
这是送客了,庄篱施礼告退,和许妈妈走了出去,门帘在后落下,东阳侯夫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就响起“五哥儿今天挑食了吗?”
屋子里旋即响起少爷小姐们高高低低嬉笑,另有东阳侯询问功课,热热闹闹。
虽然进了门,但那是给儿子的面子,不是给这个媳妇面子,说是不用晨昏定省,也是眼不见心不烦,许妈妈在旁偷偷看了眼庄篱的脸色,这女子面色平静,似乎没有察觉,又似乎不在意。
小小年纪倒是沉得住气。
不过孤女寄人篱下,脸色看多了也习惯了。
……
…….
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东阳侯夫人也收起了笑脸。
“你也看到了,就这么个人,我想不明白,景云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她咬牙说。
东阳侯说:“这么个人倒也是最合适,原本我还在想怎么办,景云已经自己解决了。”
东阳侯夫人一惊:“出什么事了?”
东阳侯喝了口茶:“前段日子巡察地方的张中丞到了景云那里。”
听到这个名字,东阳侯夫人不由站起来:“张择!我们家可跟妖后党从无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