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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首辅高拱要造反

自我鞭挞 岸边鹿伴 5587 2024-08-31 03:49

  

在朱翊钧的追问下,李贵妃说了些幼时事,让他对大明的京郊农村有了粗浅的了解,也消减了对李贵妃的畏惧之心。

李贵妃只觉得儿子懂事,言语间更有条理,母子关系变得融洽,心里欢喜。

两人回到乾清宫,在偏殿落座。

李贵妃心情大好:“正好宫里有件小事,娘还没来得及处理,交给你看看。”

原来今日门禁发现,有人偷藏一金茶壶想带出宫。经察审,是龚妃见娘家家贫,便指使内侍把隆庆赐予的金器带给娘家,弥补家计事。

涉及后宫,属李贵妃管辖,算是她给自己的一个小考题。

隆庆这个炼铜老铯批,当裕王时不敢胡搞,称帝后便纵情声色。

在位六年多,光是最近两年半,就册封了十三个妃子。嫔以下无主位份者的选侍、临幸过的宫女等更是数不过来。

其中大多是十一到十六岁的年轻女孩,好比李贵妃,如今不过二十七八,都有十岁儿子了。

隆庆今年二月病重时,还一口气封了四个嫔妃,龚妃是其中之一。她晋位时间短,荷包肯定不宽裕。

朱翊钧叹了口气,其实都是些困在高墙里的可怜人。

他沉吟片刻:“金器是先帝赏赐,虽归属龚妃,却不该送给旁人,带出大内。此事该罚,但情有可原。念及初犯,龚妃和内侍各罚俸一月,并警喻六宫。此事因龚妃家贫而起,朕出银百两赏给她家人。”

李贵妃摇头:“我儿说的有条理,也照顾了皇家体面。可惜你年幼不知人心,这事犯了忌讳,不杖责,底下人不会当回事,以后会越发大胆。”

“娘亲说的有理,只是尚在爹爹孝期,儿子不忍见血,又思及娘亲礼佛,才没下重手。以后真有人再犯,从重处置就是了。”

“我儿宽仁……罢了,都依你。”

这种小事,虽是口谕,也要有文字归档,一旁自有太监记录,传喻。

说到龚妃,朱翊钧联想到了隆庆遗留的这个历史问题。

两宫地位尊崇,陈皇后和李贵妃自然会在丧期结束后晋升太后,荣养天年。

但是剩下人该怎么办?

聊及此事,李贵妃解释道:“当按旧例,迁居别宫。如娘本该移居慈宁宫,因你年幼才同住乾清宫,方便照顾。皇后昨日已移住慈庆宫,其余人近日会搬到喈凤宫、哕鸾宫等去处。”

朱翊钧摇头,嘉靖时的旧人都还住在那,再搬过去,快把喈凤宫附近挤成学生宿舍了。他记得龚妃年纪轻轻,死在万历五年,或许就是受此影响。

自己并非冷血的政治机器,太监宫女是人,民间百姓是人,前朝后宫也都是人。

既知此事,不能见死不管。

他有心革新大明,这些陈规旧俗也是该革新的对象。

朱翊钧思索道:“若都住在大内,难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虽能事后惩戒,终究损皇家颜面。儿子之前读史书,汉时匠人遣居园陵,为先帝守陵,唐宋时出家为尼姑坤道,也有发还各家的,不如学习前朝旧例。”

“这个……祖宗不知有没有先例,妄动祖制,怕不是好事。”

李贵妃听得意动,之前这些妃嫔和她争宠,早看不顺眼了,本来想着打发到冷宫了事,若能赶出宫外,当然更好。

只是本朝旧例在前,只要萧规曹随,就算犯错,也指责不到自己身上,贸然改动说不定会引来诸多非议。

主少国疑,她心里没底。

见李贵妃面色犹豫,朱翊钧心中腹诽。

祖制?

朕改的就是祖制!

更何况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清理宫务,从疏散非核心职能开始吧!

“此事并非没有先例,儿子记得本朝初年,学习先秦人殉,太不人道,成化年以后废止。”

朱翊钧让人去翻英宗实录,果然在正统四年找到了先例。当时还有人殉的习俗,堡宗则对周王说,妃夫人之下不必死,年少有父母的各自回家。

见到这一条,李贵妃想起来当初和裕王争宠的景王,景王就藩没几年就薨了,除国后,景王妃便回到了北京娘家,算是近年的佐证。

“儿子以为,册封的还是没有名分的,都凭自愿。

可回自家,也可出家。由娘亲择一二寺观,指定为后宫出家的道场。

一来轻简大内之人,少生事端,免得众人集聚,生乱染病。

二来让有家可回者团聚,合乎人情。

三来寺观更清净,有助虔诚出家之人的修行。

四来出家和回家的,可减少份例,节省开支。一些犯忌的东西,带不出宫,自然不会再有龚妃故事。

当然,如秦淑妃,要抚养朕的幼妹,还得在宫内好生将养。”

出家自不必说,放归自家,其实也是守寡,不能改嫁。但是民间宽松,生活更自在,因为有份例发放,娘家不会任其枉死。

大内特殊,百物腾贵。

将人遣出大内,宫里节省开支,她们的实际生活,也能过的更好。

朱翊钧提出的几条,已是这个时代他能做的极限。

先帝的女人,就算敢嫁也没人敢娶。

文景之时“皆归家得嫁”,是只有汉代才有的自信宽容。

让兄弟儿子继承妻妾,那是蛮夷行径,有悖人伦。

至于守陵,住在陵园的妃嫔仍旧受人管制,日子过的同样凄惨,赵飞燕就是因此而死。而且还会增加昭陵的开支,朱翊钧想了想就放弃了这个选择。

“此事重大,娘不能独断,还需和皇后商议一二。”李贵妃推脱道。

朱翊钧没有失望,李贵妃没有同意,但是已经开了一个口子。

更何况,他最急切的目标,已经达成。

不论煮绿豆汤、施粥、商讨后宫等事,都是在向李贵妃展示自己新形象——同之前懵懂幼童做切割,成为一个成熟的小皇帝。

普通人,也有在经历巨大冲击后,性情大变,甚至一夜白头的。

就算他转变快一点,皇帝圣资天纵,仍属正常。

大明多神童,丘濬、杨廷和、张居正等人,年少中举,通晓世情,比现在的朱翊钧还夸张。

朱翊钧并不急着抢班夺权,自己穿越不久,对这个国家的了解还不够深入,之前的“淘米水”就是个例子。

贸然以自己的想法治理国家,说不定会重复犯下王莽一样的错误。

做这些好事,一来确实有利百姓,二来是养名望。

如海瑞一般,敢上疏直言嘉靖,痛陈利害。

虽然被关进大狱,险些身死,也因此名望加身,享誉海内,之后无往不利。

王安石在地方做事,不入中枢,养望三十年,被世人视为拯救大宋的救星。

养望天下三十年,以至于天下人奔走相告“王公不出,奈苍生何”!

名望加身,才能越过年龄这道沟壑。

亲政不急,只要能让李贵妃放松管控,先让自己得到更大的自主权,就算成功。

李贵妃虽是原体生母,但本朝吸取汉宋经验,太后也不能临朝称制,被限制在后宫,实际权力很小。母子间没有根本性的冲突,只要善加引导,就不是敌人,反而是助益。

说完后宫事,朱翊钧不再闲聊,主动去书房读书。

并非装模作样故意讨好李贵妃,而是要更加深入的了解这个时代的学术思想。

自己年幼,纵是皇帝,说话也没有份量,只能从古人先贤的典籍中获得理论支持。

如果不是他会背《孟子》,为自己的行为背书,李贵妃多半要因为自己跑到厨房而加以惩罚,之后更不会让自己处理龚妃之事了。

日后革新大明,同样得用这些圣贤的话语进行包装。

同时运用“我注六经”和“六经注我”两大杀手锏,构建适应这个时代的理论体系和话术,才能赢得足够的支持。

至于不支持的,通通是异端。

书案一角,摆着摊开的《千家诗》,皇家内府彩印。

当年这等善本只在国家图书馆隔着玻璃远远看过,初见时朱翊钧兴奋不已,想怎么摸就怎么摸,如今已经被他弃之如敝履。

诗三百千,是幼时认字开蒙,现在读的是《大学》。

今年年初,作为太子的朱翊钧才开始出阁日讲,正式学习四书五经。不过学了两个月,就因为隆庆病重暂停,直到如今。

高拱、张居正等先生不在,但孙隆诸太监出自司礼监内书堂,教他们的先生都是翰林学士,文化水平堪比举人,讲解这等基础内容,并非难事。

前两天便让人找来了之前旧档,高拱张居正为隆庆日讲时所留的笔记,用来辅助自学。

他记得高拱之后整理成《日进直讲》,张居正整理成《四书直解》,被后人对照,发现很多段落完全重合。

但不能以此认定张居正抄袭,毕竟四书有朱熹的标准答案,任何人都不能走出这个框架。且两人的儒学见解接近,反朱熹之理学,亦反徐阶之心学。

见朱翊钧懂事,李贵妃十分欣慰。

先帝故去,唯一的盼头就是儿子。

经历过嘉靖晚期的晦暗压抑,隆庆的纵情声色,她自然希望朱翊钧能够成为一代圣明君主,青史留名,自己面上也有光。

朱翊钧主动读书,李贵妃则细细抄录《地藏菩萨本愿经》,默默祈福。

如高骈诗言: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母子俩平静的读书时光,很快被冯保打破。

和冯保一同来到乾清宫的,还有一个身宽体胖的太监,正是朱翊钧的三舅,李贵妃的幼弟,李进。

当年逃难进京,他割去烦恼根,当了太监,如今舅凭甥贵,直升为御马监提督太监,只在掌印之下。

御马监统领禁兵、提督京营、出镇地方,还负责一部分皇城防卫,是内廷唯一能和司礼监分庭抗礼的机构。

土木堡之变后,在西直门和彰义门同瓦剌军作战的,就有御马监的部队。

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如今主少国疑,李贵妃寝食难安,这等重要的力量,必须要有自家人才能放心。

见礼过后,看李进的脸上满是汗水,李贵妃赐冰镇西瓜,让他吃两片解暑,自己也喝口茶,休息片刻。

李进顾不上吃瓜,爆出个惊天消息:“娘娘,首辅高拱有反心!”

“啊!?”

李贵妃一惊,失手打翻砚台。顾不上衣服的墨迹,忙追问具体细节。

“弟今日才知,之前有人听到高拱说‘十岁孩童,如何做天子’。还有传言说,高拱想要拥立外面的藩王上位,正在密谋谋反,罪不容诛啊……”

“宫规森严,三弟不得信口雌黄!”

高拱推荐的陈洪、孟冲等司礼监掌印,多给隆庆进献美女虎狼之药,惹的李贵妃不喜,但她不信高拱会反。

“千真万确啊娘娘,是弟亲自打听来的!都说天底下功劳,就属开国和拥立最大,他就是想要一个拥立之功,借机封爵!”

李进急的走来走去的,“弟说的不明白,还是让冯保来说吧。”

“奴婢以为,蔑视万岁爷的话可能是真,拥立藩王的密谋,多半是假,有人误传,进了李中官的耳朵。李中官也是忠心,知道后急于传报。”

不顾李进在一旁拉扯,冯保反而为高拱辩解。

朱翊钧在书房听到声音,放下了手中书。

李贵妃皱眉:“你仔细说,传言是怎么回事。”

“奴婢斗胆,万岁爷年岁尚小,正合他高拱弄权,没有必要再拥立藩王进京。若是找来个世庙爷爷一般的,反而有碍。

是以高拱不会密谋,拥立外地藩王。最多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学董卓行废立,挟持更小的潞王,更容易操控,彰显他的权势。”

“他好大的胆子!”李贵妃一拍桌子。

冯保伏跪在地:“娘娘息怒,这都是传言,太过荒谬,奴婢都不敢信。只是事情牵扯太大,不敢不来禀告。就算他真的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也可能是无心脱口,并非有意孩视陛下。”

“哼,什么无心脱口,分明就是他的心里话!”

李贵妃眼圈通红:“先帝才走几天,他就敢这般欺辱我们孤儿寡母,真是可恨、可恨!”

朱翊钧走出书房,温声安慰:“娘亲莫急,此事重大,得去找皇后商议,且先换了衣服,这里有我。”

安慰完李贵妃,朱翊钧让李进这个便宜舅舅先回去,还给他一道口谕,去检查宫禁守卫,以免真有小人兴风作浪。

得了令,李进自觉很受重视,开心离去。

朱翊钧转头看向冯保,似笑非笑:“你有话同朕讲,莫要吓到母妃。前面朕都听到了,可还有什么罪证?”

冯保忙掏出几份奏本,没有注意到朱翊钧的语气已没有往日亲热。

“万岁爷您看,奴才得知此事后,赶忙让人找了今年和高拱有关的本子。这是今年三月户科给事中曹大埜的奏本,弹劾高拱十大不忠,当时先帝爷已经生病,才被高拱欺瞒蒙蔽。”

十大不忠,第一条就是隆庆生病,却和亲家刑部侍郎曹金喝酒。收受金银、买卖官爵、笼络党羽、提拔亲信、打压异己、阻碍言路……

单看这一份奏疏,高拱就是和严嵩差不多的大奸臣。

之后,冯保又拿出来几份弹劾高拱的奏疏,说这些都是被高拱打压的忠良,给朱翊钧讲述高拱是何等的可恶。

比如隆庆初年,高拱为了夺权,指派爪牙齐康,攻击首辅徐阶和阁臣李春芳,惹来公愤,六部上疏弹劾高拱。

海瑞都为之鸣不平!

他上《乞治党邪言官疏》,怒斥高拱之错,这才让高拱灰溜溜回家。

后来圣上误信腾祥陈洪等人谗言,又让高拱回京。

还有几个月前,太子出阁日讲,高拱定五日才派一个阁臣。讲解经义,查看进度。平时只有讲读官等人陪侍,明显是对朱翊钧的轻视。冯保劝说隆庆后,才改成每天都派一个阁臣。

同样是上班打卡,五天才来一次和天天来,能一样吗?

可见高拱疏慢之心!

————

海瑞当时攻击高拱,但后来认错。在《海瑞文集》中记载

“时误听人言,说二公事俱未的确。中玄(高拱)是箇安贫守清介宰相,是箇用血气不能为委屈循热之人,一时保留存翁(徐阶)攻中玄者颇多。……存翁为富,中玄守贫,此未论及。人之难得,人之难知,如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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