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院门口。
天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门口就已聚集了一大批考生,都在借着微光看书或者是站在檐下背诵。
卯时一刻。
东厂番子们出现在太学院门口,三更带着队伍鱼贯而入室内,准备再次检查一遍考场。
谢昭走在队伍末尾,一身赤红飞鱼服加金銮腰带,腰间一把乌金色大刀,脸上表情淡淡的,五官似刀刻般深邃,看起来不怒自威。
三更站在台阶前报道:“主子,陈家刚刚送来三车的包子馒头豆浆,说是自家媳妇连夜做的,权当慰问考生,要发吗?”
谢昭凤眸微眯,“陈家,陈盛?靠前年天灾卖米发家那户么?”
“正是。”
“发吧。”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骚动。
“学子们,长乐公主感念大家寒窗苦读十余载,给大家每人都备了一份早茶点心,不算贵重但胜在心意,请大家排好队来我后边出示准考证领取。”
蝶诗扯着嗓子在学院门口边喊道。
人群瞬间骚动了起来。
“公主!公主来了吗!”
“长乐公主就是跟谢督主结婚那个吗?”
“公主是不是在马车上,好想一睹真容。”
长乐今日不施粉黛,身穿一件黑色镶金边素袍,头上简单挽了一个妇人髻插着一根木头发簪,看起来很是素雅。
长乐从凤车里缓缓走出。
本来嘈杂的人群瞬间像被贴了静音符,再无人开口喧哗。
她微笑走到发放茶点的台前,一份一份亲手给大家递过去,一改往日刁蛮模样,倒是让站在太学院门口的谢昭一愣。
三更眉头紧皱,“公主这是又发什么疯?咱那包子油条还发吗?”
谢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勾唇一笑,“发,给弟兄们吃吧,吃认真点。”
顾九思站在马路边上小心翼翼地将公主送的茶点包打开,不由得一惊,三层精致小巧的梨木食盒中,第一层码着四个花瓣形状的糕点,第二层是还泛着热气的牛肉烧饼,
最下面一层是一张绯色书签,他拿到的字是:旗开得胜。
顾九思突然想起来家里的爹娘跟姐姐不由得眼里泛起了酸,提着盒子走到正在伸懒腰的长乐对面却被护卫拦了下来。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对着长乐深深拜了三下,“感谢公主的茶点。”
长乐温和地笑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加油呀!”
“一定!”
“殿下,为夫没有吗?”谢昭眼巴巴地看着长乐。
长乐才看见这个煞神出现,不悦道:“吃你的包子去。”
谢昭内心:很好,我不要脸的吗。
“不要,我就要吃你给的,这不是还有几盒吗?”
长乐冷哼一声,“那是给考生的,督主也是考生不成?”
谢昭勾唇一笑,“殿下若是喜欢状元郎君,臣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油嘴滑舌的男人要不得。”
主考官裴阁老、宋太傅等人都到了考场,李公公是宫里派来的。
他站在太学院门口尖着嗓子喊道:“时辰到!请考生立即进考场签到,并完成随身搜查,考场内不允许考生携带任何物品进入,此次考试笔墨纸砚均由漱芳斋提供。”
本来由长乐调动起的欢快气氛瞬间被太监一个嗓门叫回现实,众人神色都是一凛,连排队都严肃极了。
长乐坐在与考场仅一墙之隔的大院内,太阳照得她昏昏欲睡,听着里面传来狼毫笔尖与宣纸摩擦的沙沙声,像一场浩大的催眠曲,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睡。
谢昭巡完考场出来就看见这么一幕,他勾唇一笑,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在长乐单薄的身子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听见外面的喧哗。
长乐倏然睁眼,冷不丁地发现自己身上居然盖着谢昭的衣服,二品大员的官袍就这么搭在她的腿上,衣摆都拖到了地上,拎起来沾了一层的灰,长乐嫌弃地撇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蝶诗,里面考完了?”
蝶诗眉头微拧,“是考完了,但京兆尹带着人过来了,说有人举报督主泄答案,里面现在正在搜查呢。”
长乐不由分说就往考场里走去,一张小脸上挂着霜。
考场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锦衣卫正一张桌子一张桌子逐一检查,京兆伊又差了十个人去搜身,倒腾了一个时辰。
搜完的众人脸上都有点尴尬,特别是京兆伊脸上白汗哗哗在流。
他尴尬地抚了抚已经打湿的胡须,“督主,定是有人故意诽谤!本官这就回去将报案的歹人抓起来拷问一番!”
说罢,像脚底抹油一般,往门口冲去。
谢昭使了个眼色让番子将人抓住,他迈着长腿慢慢走到京兆伊面前,“大人是在这个东西吧。”
谢昭从腰带里掏出七八张小抄递给京兆伊,“也不算真的诽谤。”
谢昭声音好听,面容更是清俊无瑕,像个画中人般。
京兆伊已经自己跪下了,他颤颤巍巍道:“督主,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哦?误会?陈盛!”
谢昭不屑地看着匍匐在脚下的人,“陈盛,京兆伊就在这里,杂家想京兆伊一定能还你清白的,你就解释一下吧。”
陈盛颤抖着说道:“禀大人,我媳妇被歹人连夜抓了去,
逼迫我将塑料包的纸条都装进送给学生们的吃食里送过来。还好督主大人英明并没有将食物发放下去!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长乐却是不知道多久走了进来,她挑了挑眉,问道:“陈盛,你现在什么都招了,你媳妇怎么办?”
陈盛却是憨厚地笑了笑,指着后面一个中年妇人道:“多谢督主神通广大不到两个时辰已经将人找了回来。”
长乐却是不信这人的话,但眼下人证物证齐全,也赖不着谁,可她还是好奇得紧,随口道:“督主,处理完公务早点回。”
说罢,眼神暧昧地看了谢昭一眼。
“等你用膳。”
-
夜幕降临,彩灯高照,初秋的风吹在身上凉凉的。
谢昭裹挟着一身冷风跨进了府邸,脸上却挂着温润的笑,看得夜半跟三更浑身发冷,一度怀疑长乐给他下蛊了,还是南疆最毒的情蛊。
“主子,这不会是公主设的鸿门宴吧?”
三更有点担心,毕竟成亲当晚就给他家主子下了断肠散,再联想到长乐的寡妇命数,着实让人不多想都难。
谢昭却似不高兴般,“闭嘴,能不能盼点我好。”
长恒院内摆了一张宽阔的八仙桌,里面布满了各色精致的菜品,是长乐带了二十个私厨来做的,既奢靡又浮夸。
谢昭携着淡淡的月色走了进来,有点诧异长乐的用心,“殿下,真是折煞我也。”
等他走近定睛一看,满桌都是他不吃的东西。
他不吃猪肉,满桌便是猪肉,也不爱嗜甜,可桌上倒是各色各样的小甜点一样不少。
谢昭:“用心了......”
长乐拿起一块粉色的桂花糕,咯咯地笑道:“督主辛苦了,快来坐。”
谢昭刚还温润的笑容有点失控,“不辛苦,杂家命苦。”
长乐笑脸盈盈地望着谢昭,“快尝尝,这都是本宫在全国网络的大厨做的,可好吃了,你有福的。”
谢昭衣袍下的手捏得青筋尽显,但对上她一双水汪汪的凤眸怎么也说不出吃不下的话来。
毕竟这是他们成亲以来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他不想让她失望,只好硬着头皮夹了两块凉拌猪耳。
长乐像是来了兴致似的,给他碗里疯狂夹菜,然后递给他了一块看起来就很甜的白色糕点。
谢昭只吃了一口,便差点全数吐了出来,这哪里是糕点。
这明明是白糖凝成的块!
可谢昭装得倒是一脸云淡风轻,吃完还点评道:“能把白糖做得这么像糕点的师傅,还真是奇才,得赏。”
长乐笑得嘴都要合不拢了。
可没人看见她隐在四方桌下的手已握得泛红。
“好吃那就多吃点,正好这么多打包去给你的部下都尝尝,喜欢本宫可以叫厨子日日给你们做。”
看谢昭默默地咀嚼着,长乐倒是兴致缺缺,只吃两口小菜便叫人撤席了。
她眼波微转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陈盛又是个什么炮灰玩意?”
谢昭终于不用演了,差点眼泪都要掉了下来,但长乐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明明前日题已泄露出去,再次出题显然是不现实的,怎么保证公平呢?”
长乐眼眸微眯,“还是你在背着本宫玩花样?”
谢昭拿起旁边的上好花雕酒倒入自己的杯中,三杯酒下肚,才堪堪将喉咙里的灼人的味道消散一点。
“臣哪敢在殿下眼皮下玩花样?不过是朝里有友提醒。”
长乐凤眸微眯,“友?”但她似乎并不想关心朝政,“你且回答本宫的问题,莫要扰乱视听。”
谢昭莞尔,“答得夫人满意,可否亲亲我?”
“哐当——”
躲在树上保护主子的三更从树上掉了下来,谢昭凤眸微怒已经安排好未来一个月刷马的人选了。
长乐娇媚地笑道:“听闻西域有一位善毒的大师不日就要进京了,本宫还约了他一起讨论如何提高制毒手艺呢。”
谢昭冷哼一声道:“杂家就让他有来无回。”随即正色道:“这次科考里有一人是张家看好的女婿,此人自视甚高又颇有才学,可奈何家世太差,
张家想靠嫁女拉拢此人当棋子自然会祝他一战成名,只不过,论真才实学他不一定会落榜,可张家非要他做个状元郎才会逼迫裴阁老泄题。”
谢昭像在回忆,目光有些涣散,“其实这事我本不愿插手管,朝里的水太浑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为官之道,可前日我分明感觉到你对科考很在意,我就去管了。”
“这才有了今天这些闹剧,张家在敲打我呢。”谢昭扶额,自嘲地笑了笑。
长乐却是一愣,朝里谁不知道谢昭是佞臣,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他手里的每一分权后面都背着泼天的血。
可就是这么一个奸佞,在她面前轻声说道:“你很在意,我就管了。”
长乐心里好像碎了一块。
或许,有的人并不是别人口中的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