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阳市,下午四点,原本正该艳阳高照,天空却笼罩了厚厚的乌云,黑得有若夜晚降临。
伴随着乌云的,是一阵又一阵的狂风,以及远处的电闪雷鸣,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冯君坐在员工宿舍里,茫然地看着窗外,将手里的啤酒瓶往桌上一顿,重重地叹口气,“这尼玛……是哪位道友在渡劫?”
冯君不是修炼者,他只是网络小说爱好者,而他此刻的吐槽,只是因为他的心情极其不爽。
他要辞职了。
冯君今年二十四岁,毕业于江夏大学,拿的是中文和工商管理双学位。
虽然大学扩招之后,城市里的本科生已经多过狗了,但是能在四年里,在985院校拿到双学位,很显然,他勉强可以归到天之骄子那一类人里。
然而,大学毕业就是失业,他先是去女朋友所在的南方城市打拼了两年,然后带着丰富的经历,独自来到郑阳市。
目前他就职的单位——不能说是单位,而是该说公司,是鸿捷文化娱乐有限公司。
鬼才知道,为什么健身会所要冠以“文化”之名,也许是传说中的文体不分家?
没错,冯君现在是就职于鸿捷健身会所。
不是传说中艳、遇无数的健身教练,而是负责接待、跑腿和打扫卫生的小弟。
健身教练是要证件的,鸿捷健身会所不是路边的野店,会所在郑阳的名气极大。
冯君之所以能应聘成功,一来是目前市场上青壮劳力比较短缺,二来是他的形象不错,相貌硬朗,身材也比较壮硕,小鲜肉什么的谈不上,但是勉强搭得上“精壮”的边儿。
然而,应聘成功之后,他才知道,想要做健身教练,得有本儿!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消息。
所以堂堂的双学位获得者,竟然成了健身会所的小弟。
当然,小弟也难免有春天,在他就职的三个月时间里,也有几个中老年妇女对他表示出了兴趣,不过冯君摇头了——她们的目的不那么单纯。
关键是,她们长得太下不为例了,个别人还有令人难以接受的体味和咄咄逼人的气势。
有健身教练因为他的迂腐而耻笑他——研究生真是穷得有志气。
尼玛,双学位和研究生不是一回事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冯君在鸿捷健身会所,算是一个小小的另类,学历高职位低不说,还有点年轻人不服输的傲气,在服务行业里,这种气质是不被鼓励的。
客人不会喜欢这种傲气,同僚们也会心里鄙视。
冯君今天的业务单子,就是被自己的同僚撬走了。
上午的时候,四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儿走进了会所,她们不是会员,就是用临时兴起前来健身,其中一个高挑的女孩儿,长得相当令人惊艳。
负责接待她们的是冯君,在她们健身的过程中,如果能说服她们办卡,他可以赚到提成。
凭良心说,冯君对此不报太大的信心,原因很简单,这几个女孩一看就是大学生,附近可是没有什么大专院校。
而且学生嘛,正是青春年少,有长期健身需求的不多,腰包的厚度也不够,愿意在这上面花钱的极少。
但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接待业务,还被别人撬走了,负责健美的教练刘树明走上前,表示自己可以提供相关的咨询和服务。
刘教练走上前的时候,对着冯君做了一个赶苍蝇的动作,“去去去……我来!”
冯君对此是相当的不忿,不但是因为提成,也是因为对方的态度——你丫跟我说话的时候,看我一眼很难吗?
但是他也不能说什么,在健身会所,健身教练的优先级,当然高于小弟。
然后……就出事了,刘教练被人打了。
打他的就是那四个女生。
刘树明身为健身教练,拥有健美的身材和夸张的肌肉,战斗力不会太差,但是那四个女生里,有两个很能打,所以,双拳难敌四手。
大堂经理被惊动了,过来一问才知道,四个女生一开始就表示,我们是随便练一练,不需要教练,但是刘树明死乞白咧地要讲解,还毛手毛脚地摸来摸去,女生们终于火了。
可是刘教练表示:我就是想提供一些辅导,通过热情的服务,争取让她们办理会员。
郭大堂先对客户表示了歉意,免了她们的单,好言好语将人送走之后,开始追究责任。
然而奇怪的是,她把板子瞄准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方向。
“冯君,既然是你负责接待的,你为什么没有跟进?客户已经说了,人家不需要教练!”
刘教练也咬牙切齿地看着冯君,眼中满是怒火,“你如果能负责接下来的服务,我何至于此?”
冯君的傲气并不是限于传说,闻言他将手里的抹布往地上一摔,冷冷地看郭大堂一眼,“我也没求着刘教练上来接手,丫撵我的时候,都不看我一眼……抢我业务还有道理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郭大堂的声音变得尖厉了起来,“就这么跟领导说话?”
冯君转身向外走去,“我身体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这个时候,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鸟毛地方,劳资不待了。
然后,他就买了一提啤酒,来到宿舍里慢慢地喝,心里一直在琢磨:辞职了该去哪儿?
郑阳虽然是准副省级城市,但是这里的工作并不好找,服务员、小弟、搬运工之类的,倒是容易一些,可是合适他双学位学历的工作,真的是很难找。
当初他在郑阳转悠了大半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要不也不会选择来健身会所了。
当然,回老家也是一个选择,他的老家是个小县城,父母做了些小买卖,在地方上有一点小小的人脉,为他找个工作不算很难,实在不行,接了自家的摊子干也可以。
然而,身为985的双学位,冯君怎么肯回去?他舍不得大城市的繁华,更丢不起那人。
一边看着有若地球末日的窗外,他一边思索,是现在辞职呢,还是等发了工资再辞职?
这两年多下来,他没有攒到什么钱,就算加上父母给他打来的求职的钱,卡上也不过才一万多块,甚至他的手机,都是充话费送的,虽然号称智能机,但基本上是老年机。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打在窗玻璃上,“砰砰”地作响。
闪电也一道比一道亮,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
冯君喝完了宿舍里剩下的半瓶白酒,又喝了七八瓶啤酒,酒意上头,就想打个电话给朋友,拿起老年机,却发现手机只剩下了百分之三的电量。
他将手机充上电,自己却一头栽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临睡之前,他还不忘将手机攥在手里,没办法,这种低级的员工宿舍里,丢东西是常态——他丢过不止一次钱了,流动人口多的地方,短期行为就必然多。
底层劳动人民的日常,实在是艰难,说多了都是泪……
不知道睡了多久,窗外猛地一道闪电亮起,闪耀得人睁不开眼,与此同时,一道电弧顺着充电器的电线,蹿向那只老旧的智能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