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泸上,初春。
程千帆脱下巡警制服,开始换装。
今天是和老廖约定的例行接头的日子。
老廖是东北人。
有一个老伴、三个儿子,俩闺女,都在战争中牺牲了。
孤家寡人的他心里苦,心里有恨。
国仇家恨。
作为地下工作者,他们的工作环境是复杂且危机四伏的。
时刻要保持警惕,和敌人,和周围的环境斗智斗勇,容不得半点失误。
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和同志见面,聊聊天,谈一谈工作。
哪怕接头的时候不会接触,甚至不能说话,但是只是一个眼神,也是对彼此最大的鼓励。
……
程千帆在法大马路等电车。
他的手里拎了一瓶高粱酒。
法电2路从十六铺到徐家汇。
程千帆要在霞飞路下车。
老廖则在站点等他。
程千帆届时下电车,老廖假装上车,两个人会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接触,隐蔽而快速的完成情报或者是物品的传递。
电车拥挤,等候的乘客众多,一般老弱是很难挤上车的。
老廖年迈,他会假装挤不上电车。
然后,如果老廖选择在原地等下一班电车,就说明一切正常、上级也并没有紧急通知,一切照旧。
如果老廖做出等不及电车的样子,选择走路离开,就说明事情紧急,两个人需要立刻找机会碰面。
除非是老廖或者是程千帆暴露了,有人一直盯着他们。
否则的话,这种接触方式是不会引起旁人注意的。
电车是一个载体,一个很好的掩护工具。
……
程千帆好不容易挤上车。
第一眼就看到了李浩。
李浩是法电2路的售票员,嘴巴里喊道,“上车的乘客票子买起来啊!”
程千帆没说话,和李浩的视线碰了下,掏钱买票。
李浩朝着程千帆微不可查的摇摇头,意思是没有人跟踪。
作为电车售票员,位置不错,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能把上车的男女老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他一边用余光观察走向里面的程千帆身后有没有异常,一边喊着乘客买票。
……
老廖穿着老旧的薄棉袄,没有挤在人群里,而是在角落边上站着,手里拎着一瓶黄酒。
这个位置不错,视野很好,方便观察。
老廖看了一眼黄酒,叹口气。
今天是老伴和老幺的忌日,几个兔崽子都好酒,俩闺女也能喝上两口。
尤其是老幺,最喜欢自家酿的高粱酒。
没买到高粱酒,也不知道老幺会不会闹别扭。
老廖鼻子发酸,仿佛看到了老幺拉响了手榴弹,和鬼子搜山队一起没了的画面。
那是他最疼最疼的老幺啊,就这么没了,找他几个哥哥姐姐去了。
……
在几十米外,街边的一个民房的二楼。
“组长,我下楼买烟。”丁乃非请示说,他的脚下好几个烟屁股,没烟了,烟瘾犯了。
汪康年摆摆手。
“这老头似乎在走神。”汪康年放下望远镜,思索片刻,“他在想什么?”
汪康年是中央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三组组长。
这个人特别喜欢琢磨这些小细节,汪康年相信人在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和表情,有时候会下意识的暴露出重要的信息。
下楼去买烟的丁乃非回来了。
“老丁,你看看。”说着,他将望远镜递给了自己的副手丁乃非。
丁乃非拆开香烟,自己咬着一支烟,递给组长一支。
同时接过拿起望远镜,随意的看了一眼,咬着烟卷说话,“组长,我就是干粗活的,你让我一枪把这老头崩了,我在行,动脑子的事情,我哪行。”
“你呀,要学会动脑子,打打杀杀的,上不了台面的。”汪康年笑着骂了句。
“我就跟在组长后面就行。”丁乃非也不生气,点燃烟卷,美滋滋吸了口。
“这老头喝酒吗?”汪康年拿起望远镜,仔细看,看到老头几次低头看拎着的酒瓶就突然问,这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和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