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深冬,天寒地冻,但农民们似乎闻到了开春的气息,球山村偶然下起了一场雪,雪后就从东边出来个白晃晃的太阳,这在南方很少见。
村大队书记在村东头的晒谷场召集开会。
晒谷场有半亩地那么大,地上有平整的石板,是村里晒谷物、唱班戏、开大会的唯一大场所,晒谷场边有几株老树,架着一个高音喇叭,麻雀成群地飞,并不怕生人。
村里每户都派代表参加,自带板凳,往晒谷场上一放,一堆堆不成排地就互相打招呼唠嗑。一时晒谷场热闹非凡,大家议论的话题,是最近听说的村里要实行单干,每户分地,自交公粮。
“安静,安静,人都到齐了吧,现在开会。”村长扯着红布包裹的话筒头,大声叫唤:“今天的会议很重要,书记要宣布一件大事,关系到每家每户每个人将来的劳动、生活和财产,大家都仔细听好。现在我们有请书记讲话。”
村书记是个三十几岁的青年人,在村里算是最有文化的,年纪比村长还少十好几岁,但说话斯斯文文,一言中的,比较受人尊敬,这时他在红话筒前坐下来,咳咳两声,说道:“村民们,我今天要宣布的事,还不能公开,大家也不许说出去,这关系到大家将来能不能过上更红火的日子,就靠今天的决定了。经过村两委的深入讨论表决,以及上报公社与区政府同意,我们村准备试行土地承包到户,以家庭为单位承包。”
晒谷场上一阵的骚动,村民交头接耳,乱成一片,有赞成的,有反对的,耐不住议论纷纷。
“请大家先安静一下,我说完了再讨论不迟嘛!”书记一说话,会场又顿时安静,书记慢条斯理地说:“我直接宣布一下具体方案,按村里农田计算,每户人家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劳力,每人分一亩地,十八岁以下和五十岁以上以及妇女,算小半劳力,也给三分地。按这个方案计算,全村的集体土地正好分配,以后按每户的土地面积,分摊上缴公粮。缴公粮后,多余的粮食,都归个人所有,谁种得多,谁就得到的多。”
人群又是一片喧闹,有的跳起来拍手称赞,有的跺脚表示自已吃亏,有的在算计着是好还是不好。
“现在,我报户头,每户都派一个代表上来,按手印,抓地块,领地契。”村书记的讲话桌上,摆着一个大搪瓷脸盆,里面放置写着东西南北地块的红纸阄,抓阄定地块,分面积。
“孙德顺,我现在报第一家,派人上来抓阄,办手续。”村书记清了清嗓子,开始走流程,他不管村民有没有决定,反正是铁了心,先干起来再说。
孙德顺猫在凳子上,正跟儿子孙建平激烈讨论,这个承包到底合不合算。他家只有两个正劳力,孙建平十九岁算一个,孙德顺年富力强算一个,孙建平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末成年,算上母亲与爷爷奶奶,一家八个人。
“孙德顺”高音喇叭又在响,“如果报三次,没有上来,就当暂时放弃,进入下一轮抓阄。”
孙德顺还在犹豫,孙建平跳起来,举着双手就往台前跑,嚷道:“我是代表,我抓……”
因为是第一家,大家都站起来观看,有人跳上了凳子,踮着脚尖看。
孙建平在台上站定,先用拇指醮了印泥,大大咧咧地在分田方案上签名按手印,转过身来看了看台下的人群,又伸手去盆里抓阄。
“孙德顺,村东地块,一家八口,记三亩八。”村长宣布,村会计在忙着记录,填写地契。
村书记把盖好村两委红印的村内到户承包地契,郑重地双手递给孙建平。
村副书记忙着把一朵小红花,佩带在孙建平的左胸口上,孙建平大踏步地走下台来。
“好,现在开始报第二户,……”村书记旗开得胜,拿下第一家,现在气势正足,声音洪亮,足亮了八度。
太阳过了头顶,晌午过去了,晒谷场上人群稀稀落落,地契都签完了,一切顺利。仅有一些觉得吃了亏的村民,围着议论,搭着村两委的领导说话。
孙德顺见最终大家都签字画押了,也没了批评教训儿子孙建平的底气,只是说以后这种带头的事,少干为妙,免得村里有些人责怪。
孙建平却不这么想,单干就单干,谁怕谁啊,再说有了自家的地,想种什么菜,想出什么谷,自个说了算,多自在啊。
从此不用每天听着村大队干部瞎指挥,不用大家混在一起混工分,大伙大眼盯小眼,队里每个人都觉得自已干得多拿得少,这种混在一起计较的日子,从此是一去不复返了。
冬末,村两委都在丈量土地,划分地界,搭配肥地块与贫脊地块,确定好每家每户的具体地块范围,让村民们实地确认。
整个村的土地,都实实在在地分配到了每个村民的手中,种瓜种豆,各管各事。
冬末,孙建平也没闲着,他在想着各种植的方案,他没有听父亲孙德顺的,按照以前队里种法,春季种稻谷,秋季种稻谷,一年两季,交完公粮,余粮自足有余。
孙建平觉得应该认真算计,如果三亩八的地,二亩八去种稻谷,一亩机动种植,四季瓜果蔬菜,什么好卖种什么,这样就会有额外的收成。
而对于种谷地,只要精耕细作,交公粮与自给,估计也能自保。
孙建平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他说服了父亲孙德顺,一开春,就在自家地界里,整出一亩旱地,种上了二十里地外的镇里人爱吃的大西瓜。
种瓜是技术活,孙建平却是最拿手的,除了瓜田根正苗肥外,根据他的经验,专门请了外地的养蜂人,驻在村里养密蜂。
到了开花时节,密蜂成群在瓜地里飞舞,瓜藤上的西瓜与南瓜生得特别多,一根藤上都串上好几个。
有初中文化的孙建平,在村里成了个局外人,大家都老老实实种稻谷,恐怕交不上公粮,而他却天不怕地不怕,毁田成地种瓜。
瓜种得早,又长得大,当镇上西瓜还没上市卖的时候,孙建平就把早熟的十几个西瓜挑到镇上去卖了。
镇上有个大菜场,有钱人都在那买菜,每天人群熙熙攘攘,磨肩接踵,热闹非凡。孙建平把一挑竹筐装的西瓜摆在菜场口,开始呦喝卖瓜。
“快来看,快来看,球山村最大最甜的西瓜第一天上市啰!”孙建平在这镇上没熟人,种地人嘛,就这样子,他并不感到羞涩或胆怯,扯开了嗓门叫。
“还没入夏呢,怎么就出西瓜了,怎么卖呀?!”几个看似有钱的少妇围过来。
孙建平觉得就我一家有西瓜,坐地起价,不赚白不赚,嚷道:“球山第一瓜,今年上市第一个瓜,谁出价高就让谁馋鲜,一斤两毛八,谁要谁要?!”
“怕是还没熟吧,在这儿蒙人呢,说不定个个都是白瓢瓜。”几个中年人也围过来,指点着孙建平竹筐里的大青皮西瓜。
这第一次分了责任田,第一次种出了大西瓜,孙建平还舍不得切开一个看看,这瓜里面到底是不是红瓢,心里没底。
“两毛八,保证红瓢,不红不给钱!”尽管孙建平心里没底,但还是很硬气地拍着胸脯说话。
一位戴眼镜的教书先生模样的人也驻足观看,他对众人说道:“现在青年人,懂得科学种田,这瓜出得早,红瓢还是可能的,不过这两毛八,都抵得上猪肉价了。”摇摇头迈开步子走了。
“小伙子,说话算数,只要切开红瓢熟透,两毛八就两毛八。”有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看上了这大西瓜,显得比较豪气,要馋鲜第一瓜显摆显摆。
“好咧,抱个大的,怎么样?!”孙建平把个最大的抱出来,用网兜着包结实了,挂在秤上一过秤,叫道:“二十二斤,不红不要钱,全红全要。”
说着,孙建平把青皮大西瓜,摆上隔壁摊位的案板上,一刀要从中部切下去,还没等割开皮,哗啦一声,瓜皮爆开,裂出一条自然缝隙,孙建平用手一拍,瓜开两半,鲜红的瓜瓤,展现在众人面前。如此新鲜诱人的熟瓜,完好就一个字。
“得咧,全要了!”中年男子赶紧掏钱,数了两下,塞给孙建平六元钱,“小伙子,六元大顺,少个零头,呵呵!”
边上围观的人,有几个钱大头的,也是一人买一个瓜,一些个妇女,都纷纷要求切开,要十分之一、四分之一、二分之一的瓜,哄哄闹闹一阵子,孙建平的瓜就见底了。
第一担瓜,总共有二百多斤,卖了个六十多元钱。
回家的路上,孙建平脚底生劲,一路飘飞,进村不久,全村人都知道孙家发财了。
要知道,一担西瓜卖出了一头猪的价格,猪可得养一年,西瓜种植算头算尾只要三个月,而老孙家的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担大西瓜可卖。
那年入夏,孙建平的大西瓜总共卖出了十二挑,相当于卖了十二头猪,瞬间成了村里的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