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因为紧闭而有些干涩的眼皮微微颤抖,徐伟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透过眯成一条缝的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一架雕工精细的架子床,架子床床顶上天青色的帷幔瀑布一般披挂下来,在木床两侧的床柱上用两个银钩收拢着,形成了一个凸字形状开口。
架子床开口的这一侧用一层薄薄的轻纱笼着,轻纱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有些看不清楚,不过看着这牙床,似乎并不是现代的产物。
正在徐伟感觉疑惑的时候,记忆中适时冒出了一个信息——此时正是大约五百年前的明朝,正德十三年。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看着头顶天青色帷幔上针脚细密绣着的芝兰宝帐图,现实与记忆中的巨大差异让徐伟有些缓不过神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此时的自己应该已经执行完摧毁岛国量子泡沫发生器的特工任务,出现在特工五组的庆功宴上,郑重地向众人宣布退役的消息了吧!
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记忆迅速地穿越时空,再次回到了任务完成前的一瞬间,徐伟此时才发现,由于自己的操作不慎,量子泡沫发生器爆炸时发出的一束紫色的光线阴差阳错地打在了自己身上。
想来就是因为那一束光线的原因,自己才穿越到了现在这具身体里。
阳光、沙滩、美女,还有那长到没有尽头的假期,想想自己退役后的生活,再想想自己申请了足足五年才被批准下来的退役请求,徐伟有些不甘地在心里发出一声呐喊,无奈地闭上眼睛,关于这一世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入了脑海中。
自己这一世的名字叫沈重,字复生,蔚州人。前些日子与父亲一块出关,半路上遇到了鞑子,慌乱逃避之中,自己似乎是撞在石头上晕了过去……
这就是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床上的原因了!
随着脑海中的记忆与身体渐渐融合,就像已经干涩的枯木被涨潮的海水一点一点浸润,僵直的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沈重再次睁开眼睛,稍稍偏了偏头,透过那层薄薄的白色轻纱,仔细打量起屋子里的摆设来。
房子应该是刚刚搬进来不久,虽然被收拾的一尘不染,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屋里有一股许久没有住人之后才有的尘土的燥味。
屋子不大,大概只有十几平米的样子,门口处用厚厚的棉布帘子遮了,只有糊了一层窗纸的窗棂还透出些许光亮,让房子在昏暗之中更显出几分逼仄。
房间正中的炉子似乎因为没有木炭而熄了火,房间里微微透出些冷意。
小屋的西侧,正对着房门的位置,摆放了一张木几。木几上放着一些木工的工具,斧子、刨子、墨斗之类的东西,还有一把鲁班锯,锯片上微微有些生锈。
木几的上方是一幅画像,画像中人面相清癯,双目炯炯,凝神端坐,却是一副木匠打扮,他身穿布袍,头戴方巾,手中拿着一个重檐歇山式的建筑模型,似乎正在研究着什么。三尺长髯似随风飘起,显出几分灵动。
脑海中的上一世与这一世的记忆渐渐融合,沈重反应了过来,画像中的人是自己的太爷爷,这里应该是家族的祖屋,以前太爷爷居住的地方。
想当年,因躲避水患,太爷爷孤身一人迁到蔚州定居,就是靠着自己的木匠手艺,盖起了最初的三间厢房,在蔚州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而且当时太爷爷的眼光颇为独到,为沈家选择了家具制作和马车作坊这两个可以量产而且每家每户都要用到的行业,这就为沈家作坊的快速发展奠定了基础。
经过三代人的努力经营,沈家从一名不文的破落户,慢慢发展成了蔚州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手底下的生意不仅包括马车和木器的制作,而且还涉及到了皮毛、土产、马匹等边贸生意。
沈家的木轩坊每年制作的家具和马车不但满足了蔚州的需要,而且还供应到大同和宣府等地,生意颇为兴隆。
“唉……”心里正消化着关于这一世的记忆,屋子里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柔弱、温婉以及对未来不确定的一点恐惧,接着那声音又开口喃喃说了一句,“少爷要是再这么睡下去的话,怕是大房就要被二叔他们给搬空了吧!”
说话的声音清丽,是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接着便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沈重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朦胧中一道倩影映入了自己眼帘,正是记忆中服侍自己起居的丫鬟颦儿。
颦儿穿了一身翠色粉边的裙子,头上用发带简简单单梳了一个双丫髻,双眉有些微微蹙着。
她心里一边想着事情,一边从水盆中将手帕捞出来,用手拧了拧,还是如往常一般,准备给少爷擦一擦脸。
少爷可是个爱干净的人,这半个月来,虽然少爷一直昏睡不醒,但颦儿还是坚持每天都要给少爷擦两次脸,早上一次,黄昏一次,已经很习惯了。
但这次将床边的轻纱拢起来之后,颦儿发现了点不一样的地方。
床上那个已经昏睡了半月的少爷睁开了眼睛,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好奇,而且,似乎是咧开嘴对自己笑了笑。
颦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啊……”先是一声惊呼,接着便是短暂的无言和静谧,厢房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颦儿用手帕缓缓掩住了嘴唇,眼神中充斥着各种感情—喜悦、惊讶、兴奋,但更多的还是不可置信。
“醒了,少爷醒了,呵呵,终于醒过来了!”颦儿终于反应了过来,呵呵笑了两声,接着眼眶中就涌出了泪水,虽然极力忍耐,却是怎么止都止不住。
“颦儿,复生醒了吗?”听到屋里的动静,外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沉稳之中还带着几分喜悦。
小屋的布帘子一掀,便有一个身影带着一阵风走进了屋里来,似乎外面金黄的阳光也随着这风飘了进来,洒落在门口处的一小块青石地面上。
“我就说嘛,复生吉人自有天相,终究是会醒过来的!”刚刚进来的男子在床边探了探头,沈重只看到一张颇为英气的脸在自己面前晃了一晃,接着便又转过身去嚷嚷起来,“颦儿,复生醒了这是好事啊!你哭什么?”
“是啊,是啊。金少爷,我这是高兴的!”颦儿说着抹了抹眼泪,“我这就去药房里请先生过来看看,少爷的病是不是大好了。”
说着颦儿提着裙裾,迈着小碎步便出了门,连手中沾了水的手帕都忘了放下。
听着两人的对话,沈重心中涌过一阵莫名的暖意,他在脑海中想了想,这才想起了方才探头的男子的名字。
金世云,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最好的朋友,现在是蔚州州衙的当差衙役班头,负责衙门的缉捕、拘提等事宜,也算是个不大不小吃皇粮的主。
“复生,这次真是太险了,鞑子们下手可真狠,我带着兄弟们赶到黑石坡的时候,幸存的可就只剩你一个了。”
颦儿出去之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金世云搬了一个矮凳在床边坐下,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世云,谢谢你!”沈重说话便想要从床上起来,但金世云把他按住,给他拿了一个方枕,垫在了身后让沈重靠着。
“谢我干什么,你能醒过来,那是你命大!”金世云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一边给沈重掖了掖被角一边说,话说了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脸色一黯,带着忿恨说道,“不过,伯父还是惨遭了鞑子的毒手。那帮狗鞑子,等我当了兵之后,肯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咱大明的子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我爹他……”沈重眼中满是询问的意思。
想想当时遇到鞑子时的情形,慌不择路的沈重摔倒撞在一块石头上,昏死了过去。在昏死之前,沈重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父亲为了保护自己,用身体挡住了鞑子致命的一刀,自己却惨遭了鞑子的毒手。
“已经下葬了,本来是准备等你醒来之后再举办葬礼的,但你一直都在昏睡,你二叔说老是这么放着也不是办法,我坚持了几次,但最终也是没有说服他。人都没了,毕竟还是讲究入土为安……”金世云略带愧疚说道,似乎因为没有坚持让沈重见上父亲最后一面而有些遗憾,又补充解释了一句,“不过入殓的时候可是请了最好的法事,等哪天你大好了之后,咱们一块去给大伯上柱香。”
二叔,这个本来应该是让人尊敬的长辈称呼让沈重莫名感到一阵烦躁,似乎在沈重脑海中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嗯,行,不说这些了!”沈重脑海中思索半天,故作轻松地岔开了话题,“我家现在怎么样,我怎么搬到这里来住了?”
从刚才颦儿口中的话也能感觉出来,似乎是从前段日子出关遭遇了意外开始,家族的情况就开始变了。
要不然自己作为长房长孙,也不能被赶到现在这个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的小祖屋来居住吧!
对上沈重的询问的眼神,金世云目光闪烁,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自从沈重的爷爷去世之后,沈重的父亲沈冠杰就成了沈家的主事人,沈家的大部分生意,都是沈冠杰在照料打理。
沈重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沈冠杰一直没有续弦,这次突然遭了难,大房之中只剩下了沈重和妹妹沈玉儿两人,再没有一个主事的人。
妹妹是个女孩子,在家族中本来就不够重视,而且年纪也还小,这些天沈重又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沈重的二叔沈冠文就开始找出各种理由,一步一步图谋了沈重所在的大房的财产。
先是把大房的账目和银契全都搬到了二房,接着又借口沈重养病需要安静的环境,将沈重搬到破旧的祖屋就再也没有过问过,这几天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批催帐的,把大房里的东西给搬了个精光。
现在就算是沈重再搬回大房,却也是已经家徒四壁了。
听着金世云的诉说,沈重不禁摇头苦笑,自己的运气可真算不上好,本以为凭着自己在家族长房长孙的地位,就算是游手好闲,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了。没想到刚刚穿越过来,就牵扯到了家产争夺中,被莫名其妙地排挤出了大房。
这可让人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小屋的布帘子一掀,又闪身进来了几个人,沈重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来的几人都是自己的亲人——二叔和三叔以及族中几个亲戚。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居然这么快就赶来了。
金世云本来说得就有些义愤填膺,此时见到真人出现,如何还能忍得住,霍地一下站起身来,面带激愤地说道,“你们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们!”
“复生醒了啊!身体没什么大碍吧!”沈冠文却是没理金世云那一茬,一脸笑容地凑到床前,又对后面几人说道,“我就说过嘛!吉人自有天相,复生肯定会醒过来的!”
要不是之前金世云的那番话,沈重真就要被沈冠文那一脸伪善的笑容和这些关切的话给感动地稀里哗啦了。
不过现在,沈重却没有了丝毫的感动。
“二叔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还来关心一下我的死活?”沈重面上挂着冷笑,眼神如利剑一般直视沈冠文,咄咄逼问道,“我还以为把我扔到这个地方,就再也不管了呢?”
“复生,你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把二叔想成什么人了?”被沈重锐利的目光逼视,沈冠文面色一滞,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都是和善的侄子,居然这次态度也强硬了起来,而且话语中还有几分质询的意思,这让沈冠文一时之间也是有些反思,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做得太过了。
不过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沈冠文立刻又换上了一副皮里阳秋的笑脸说道:“二叔把你安排到这住下,完全是一片好心。前些天大哥出了事之后,家里可是就乱了套,又是催货的,又是索账的,吵吵闹闹的,你要是住在大房那边,不是影响你养病嘛!”
“呵呵,用不着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我们大房已经快被你搜刮完了吧!”听到沈冠文的回答,沈重有几分不耐烦,干脆直接地问道,“说吧,这次过来又想搬点什么东西去你那二房那边?”
“既然你这么想,那二叔这次也就把话挑明了吧!”沈冠文原本还在措辞该怎么说,听沈重这么说,索性一下把事情挑开了,“这次过来,二叔目的很简单——分家。”
分家?坐在床上的沈重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