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宪洲突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习惯性地四处摸烟,等他看向四周,再看看自己的腿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脸,顿时大惊失色:我这是怎么了?
他使劲掐了掐大腿内侧,疼得差点叫出来。再听听外屋传来的“万里长城永不倒”的音乐声,终于明白:重生了!我回到15岁的那个夏天了!
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显然一命呜呼了。
那是2017年5月27日凌晨,已经连续开了18个小时网约车的元宪洲,准备收车回家了,路过十里岗桥下时,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绞痛,凭着本能将车子停靠到路边,打正方向盘、拉起手刹,接着便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时间,元宪洲的心中翻江倒海,悲喜交集。喜的是自己重获年轻健康的身体,悲的是从此与老婆孩子阴阳两隔。原本已经退休的老婆不得不独自承担起家庭重任,儿子需要买房结婚,女儿需要攻读博士学位。
想到这些,元宪洲忍不住流下眼泪。
“怎么了大洲?”母亲刘彩霞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的母亲好年轻啊,烫着大波浪,皮肤细嫩,眉毛弯弯眼睛弯弯,不说话也带着笑。
“睡迷瞪了吧?”
“是啊!”元宪洲抹把脸,伸个懒腰。
“出去走走吧,今晚早点睡。”
“好啊,出去走走。”
元宪洲起身向外屋走去。
外屋聚满了人。
有元宪洲的父亲元义刚、哥哥元宪江、妹妹元宪波,还有几个街坊邻居,像董福理、章明溪他们几个。
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看《霍元甲》。
除了妹妹元宪波抬脸朝元宪洲做了个鬼脸,其他人头也不抬,眼睛都扎进了黑白电视里,动都不会动一下。
母亲一直把元宪洲送到门口,刚转身时,元宪洲忍不住叮咛:“以后少吃点咸的!容易得高血压!”
母亲愣了一下,笑嘻嘻地点头:“好呀!好呀!”
元宪洲走出居民楼来到大街上。
那时的元宪洲居住在工厂居民区里,属于城乡结合部,虽然空气质量不算太好,但比三十年后要好太多了。
而且公路上车辆极少,尤其到了晚上,公路上跑着的就只剩下自行车了。
马路两边都是乘凉的人们,男女老幼,嘻嘻哈哈。那个年代的人长得胖的极少,大多身形瘦削,但又充满活力。
元宪洲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气息,以上帝般悲悯的目光看着那些欢快的人们。
走到一个僻静处,一阵声音传来“二三、二四、二五……”
路灯下,一个女孩儿在踢着毽子,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元宪洲缓缓走近,看着她的侧脸一下就认出来了,忍不住泪流满面:“原来你没死!”
女孩儿转过身来,咬牙切齿瞪着元宪洲,还没等元宪洲反应过来,她突然冲过来,伸出胳膊把元宪洲的脑袋夹到咯吱窝下,弹着脑壳。
“叫你咒我死!叫你咒我死!”
元宪洲被夹得有些发懵,但很快反应过来。
这就是我十八岁前的人设啊!身材矮小,爱哭,有些娘。
女孩儿叫坦克,至于她的本名,元宪洲想了下才想起来,肖蝶,一个有些拗口,但又有几分诗意的名字。
可女孩儿本身并没有诗意,从小到大她都比大多数同龄男孩长得高大,而且性格有些粗鲁野蛮,动不动就把男孩子追得满街乱跑。
元宪洲和其他几个经常被欺负的男孩私下里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坦克”,意思说她长得比较高大凶猛。
其实,初三的时候肖蝶也就一米六六,到了三年后,元宪洲在大学校园碰到她时,她还是那么高,而元宪洲已经一米七五了。那时,肖蝶在他眼里,不仅跟高大凶猛不沾边,而且看起来是那么的苗条俊秀。
元宪洲贪婪地呼吸着肖蝶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少女特有的幽香,直到肖蝶放开了他,指着他地鼻子威胁着:“还敢不敢了?”
一边说着,还一边咬牙切齿,但黑黑的眸子里却是波光粼粼。
元宪洲直到三十岁以后才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女孩儿如果经常欺负一个男孩儿的话,多半是喜欢这个男孩儿。
看着这个小女孩呲牙瞪眼、虚张声势的样子,元宪洲忍不住想笑,这让他想起去世前看过的一部叫《金刚狼》的电影,那个小女孩就是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但元宪洲还是极力克制自己身体内的那个五十岁的老男人,不让老男人的世故、圆滑完全占领这个十五岁的小男孩。
元宪洲发呆的时候,肖蝶已经离开了,蹦蹦跳跳哼唱着歌曲。
元宪洲忍不住跟上去。
肖蝶是部队家属,他们的部队大院和厂区紧挨着。
小的时候元宪洲觉得那个部队大院很大,长大以后才知道那只是一个很小的通讯营而已。
从厂区到部队大院路过一片荒地,每周星期日的时候,这块儿地方会变成一个集市,所以平时就会留下许多临时栖身的破床、破沙发、破窝棚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像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元宪洲刚跟了十几步,肖蝶突然转过身来,神情有些紧张:“你,你干什么?”
肖蝶先前的霸气一扫而光,眼睛里只剩下少女的惊恐。
“小心点……”
“哼!胆小鬼!这才几步远。”
肖蝶说完,蹦蹦跳跳地走了。
元宪洲抬头看向远方,部队大院已经隐约可见了,他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嘿!”突然,肖蝶在不远处又停下来喊他。
“怎么了?”
“你不要随地大小便啊!”
“啊?”
“前几天有个男的随地大小便被枪毙了。”
“知道了。”
肖蝶继续走远了。
“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至少还有六年的时间!”
元宪洲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