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方的生活字典里,逃学旷课才是正常作息,什么时候上三天完整的课才是新闻。父母远在大洋彼岸打工,穆方也不打算考大学。只想着混到高中毕业证,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搬砖工。
硕士研究生都为应聘清洁工打破头,穆方不觉得高中搬砖工比他们低贱多少。剩下几年学费和生活费,干点什么不好。
又是一年寒假来临的日子,学生们都回家迎接新年,高三党们更是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但对同样身处高三的穆方来说,只是又一个无聊日子的开始。
学校中午就放假了,但一直到深夜凌晨,穆方才骑着自己组装的山寨摩托,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所。
一个老院子,两间房。周围除了破败的职工宿舍,就是荒凉的野地。
穆方进屋点开电暖气,仰面栽倒在床上,望着着窗外的星星。
躺下后,穆方长长的头发散开,露出一道细长伤疤,横贯右眼与眉间。
老师和同学都以为穆方是和人打架弄的,可实际这是在工地出意外的划伤,这只眼睛已经彻底失去视力。把头发养长,为的就是遮掩这个。
穆方很累,但一时还睡不着。
黑水一中一个高二女生前天上吊自杀了,虽然并不同校也不认识,但因为同龄人的关系,穆方多少有些感触,
“哇——哇——哇——”
穆方正在努力培养困意,一阵渗人的乌鸦叫声突然从外边响起。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摆在床头的闹钟,穆方恍然。
是老薛回来了。
……
老薛是穆方的租户,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邮差。
每天零点以后,老薛都会准时的推个破自行车从外面回来,而且每次还会有一只乌鸦同时出现。
“你小子又不锁门。”
吱呀一声,老薛直接推开了穆方的房门。
“我又不怕流氓,锁门干嘛。”穆方做床上坐起来。
“对,流氓都怕你。”老薛走到桌子前把酒肉放下,又轻车熟路的翻出两个酒杯和半包花生米。
穆方好像也习惯了,坐到桌前,和老薛谁都没说话,先干了杯白酒。
“好酒,但比上次的烈。”穆方哈了口气,往嘴里丢了几粒花生米。
穆方从初中就开始喝酒,感觉什么酒都不如老薛的酒味道好。但每次问是什么酒,老薛都打马虎眼,只说送信时人家给的。再追问是什么人,老头子嘴里就开始没谱了。
什么杜康李白陶渊明,只要和酒沾点边的古代名人,他总能冒出一两个,并由此引出各式各样的鬼故事。穆方听后多是会心一笑,全当乐子。
“这回酒是谁给的?”穆方这次又故意问。
“吕布。”老薛脱口就来。
穆方故作惊讶:“这回不是文人,改名将了啊。”
“狗屁名将,就是一莽夫二货!要不是他的酒还算好,我才懒得理他。”老薛脸上尽是鄙夷,好像真见过似的。
穆方哈哈大笑,心情畅快了许多。
只有和老薛在一起,听他扯那些荒诞闲篇的时候,穆方才能忘记心里的包袱,享受难得的轻松。
老薛看了眼穆方,问道:“穆小子,我们认识多久了?”
“两年。”穆方扯了一只鸭腿。
“是啊,两年了……”老薛的语气突然有些沉重起来,叹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嘎嘣,穆方一口啃在了骨头上。
看了看老薛,穆方疑惑道:“您身体看上去挺结实的啊,什么病?”
“滚蛋!”老薛骂道:“老子是想退休了,让你小子接我的班做邮差。”
“我谢谢您,但还是算了!”穆方拒绝的很果断:“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在工地搬砖。”
其实穆方一直有些奇怪,这年头谁还写信,邮差都改送快递去了。可老薛倒好,天天背着个破兜子送信,还总是回来那么晚。
“要是挣的钱很多呢?”老薛又问。
“那就干!”穆方非常需要钱,也从来不掩饰对钱的渴望。
老薛笑了,拿出一封信扔到桌上,道:“天亮前你把这信送到地方。”
“还真是递杆子你就爬。”穆方没好气道:“送也行,拿钱来,给钱我就去。”
老薛很干脆:“要多少?”
穆方当老薛跟自己抬杠,下意识的想说给二百我就去。但转念一想,自己绝不能那么掉价,赌气道:“两万!现款结算,概不赊账。”
“可以。”老薛在怀里一摸,变戏法似的扔出一叠钱在桌子上。
“……”
穆方怔了怔,拿起钱看了看,愕然道:“真钱啊?”
老薛没吱声,玩味的看着穆方。
“去就去,你别后悔。”看着老薛戏谑的眼神,穆方把钱往兜里一揣,拿起信封作势要走。
“等下。”老薛起身。
“嘿嘿,后悔了吧……”穆方得意的转过身,却看到老薛的大手按了过来,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
“靠,想把我另一只眼也弄瞎啊……”穆方只感觉眼睛火辣辣的,用力的揉着。
“怕你看不清,帮你擦擦。”老薛又坐回椅子,悠悠道:“记住,送不到的话可得把钱还我。”
“奶奶的,你就等着哭吧。”穆方的痞劲发作,拿着信封出了房门。
老薛嘴角微微一挑:“你不哭就不错了。”
从窗口看到穆方推摩托出去,老薛笑眯眯的弹了下手指,一只乌鸦从房檐腾空飞起,隐入夜色当中。
………………
出门被冷风一吹穆方才缓过神来,心里不由得有些郁闷。
大半夜的去送信,人家不骂死我才怪。再说就算把信送到,也不能真拿这两万块吧。老薛那么大岁数了,哪好意思坑他的钱。
心里这样想着,穆方把信封从怀里掏出来看了看。
寄信人:李华。
收信人:李向秋。
再看地址……
穆方不禁一咧嘴。
比自己住的地方还偏僻,而且是个大对角,要过去得横穿整个市区。
远就远吧,地址最后一段写的又那么奇怪,一棵歪脖子老树下……
有这么写家庭住址的么,这怎么找啊。
穆方叹了口气,发动了摩托。
算了,先去找找看再说。
应下了就要做,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随便反悔,穆方丢不起那个份。
在摩托车窜出去的时候,插在穆方胸前衣兜里的信件微微抖动了几下,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似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雾气,随之散发开来。
…………
穆方没有察觉信封的异象,但也发现了些奇怪的事情。
黑水市没有太丰富的夜生活,凌晨以后大街上很难再看到行人。就算是几条主干道,也只是偶尔有车辆经过。
可是今天刚刚离开家没多远,穆方就看到很多人。
道路上,甚至菜地里,到处都有行人走动,好像逛街一样。
那些人很奇怪,走到一定距离之后又会返回,只在某个区域内走动,眼睛也没什么神采。
这帮家伙哪来的?怎么都神经兮兮的。
穆方吐口唾沫,又加了加油门。
等穆方离开市区,上了国道之后,终于发生了信封的异状,注意到了那些气雾。
怎么回事?里面装的什么玩意?
穆方停下摩托车,把信拿出来晃了两晃,又用鼻子嗅了嗅。
雾气随着穆方的手抖动了下,但没有任何味道。
雾气向四周飘开,渐渐飘到一个正在走动的女人身边。
女人嗅了嗅鼻子,缓缓转过身子,一双眸子看向穆方手里的信封,迈步走了过来、
雾气继续散开,又走在路边的人被触及。等到穆方注意到时,已经有七八个人聚拢到了他的周围。
“你们有事么?”穆方加了提防。
距离最近的那个女人喉咙里咕囔了一下,猛然抓向穆方手里的信封。
穆方向后一躲,反手将那女人推开,怒道:“抢劫啊。”
碰触到那女人身体的瞬间,穆方突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推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团轻飘飘的棉花。
女人也毫无抵抗力的,飘荡一样推出三四米远。
她会轻功?
穆方正犯嘀咕,其余人也探手抓了过来,目标无一例外都是信封。
因为经常回去很晚,打劫的戏码穆方也不是没碰上过。
“敢抢老子东西。”穆方左脚踩地,右手一拧油门。摩托车突突作响,在原地打了个圈。
穆方打算用摩托把那些人撞倒,对付劫匪没什么可犹豫的。
“突突突……”
摩托转圈转的很帅,但好像从那些人身上穿过一样,没有丝毫的碰触感。
但穆方一着急,用手推打的时候,却轻而易举的把那些人给打开了,不比拨气球多费多少事。
“都他吗的神经病,老子不玩了。”
穆方加了几把油门,从人群的空隙中穿过。
那些人伸展着手臂,在后面迈步追赶,但跑没多远,就好像被什么挡住一样。光在努力的迈步,却不能前进分毫。
穆方没回头再看,拿出了飙车的劲头,玩命狂奔。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方终于没有再看到什么人。回头看看,也没人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真他妈邪门,该不是精神病人集体出逃吧。
穆方吐了几口唾沫,看了看四周,懊恼的一拍脑袋。
光顾着跑路没看路,这是到哪了?
还在国道上,两边都是荒芜的野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穆方正打算再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标示。不经意的往远处望了一眼,又生生停住了摩托车。
借着天上的月光,依稀看到几里外的地方,似乎有一棵歪歪扭扭的大树。
拿出信封又看了一眼地址。
歪脖子老树,会是那么?
穆方觉得有些荒谬,但还是调转了方向,奔远处的那棵大树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