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气息慢慢平复,但伤口的痛依然清晰,细细看看四周还算安全,李素渐渐放下心来。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和自己说再坚持一下,现在让自己保持清醒的,不是意志力,而是身上的数处伤痕,鲜血虽干,筋骨仍然刺痛。从朝歌冲破重重围杀,一路下来,不知碰上多少青龙、白虎两卫的高手,侥幸能出了上林苑,再过河东,到岭南,除了小心谨慎,大概还是平日的功夫没白练吧。
手里的剑已然染上斑驳血迹,这一路上所伤的性命,大概比三年前在连山关两军阵前所杀的敌人还要多吧,可是,流的却是一殿之臣的血,这就是所谓的宫闱之争吧,各为其主,各忠其事而已,但挥剑时,却不像在边关时那么快意恩仇,一往无前...
到了若邪山,李素便不愿再走了,或是因为一路奔波过于疲惫,或是因为山水留人。
若邪山在岭南与河东交界,身临其境,所谓山清水秀也不过如此了吧,游记上说的,四山回映,琪花玉树,玲珑弥望,可谓不虚。
此刻的他,躺在鲤湖边上,四周葱翠,李素忽然忘了帝京的纷扰,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安嘉帝国是瀛胜洲大国,已经历七世。开国之祖安雪龙马上得天下,颇有些勇武之名。到三代后,在位皇帝深感治国需书礼武功并举,故此就开文部取士。此后数代皆效仿,安嘉国便又以文风称道。百年下来,虽有间或边疆有些战火,但大体太平,国力增广,渐渐占了瀛胜洲大部分疆土。北到北冰海外围;南到南琼海,与洛迦洲隔海相望;西到昆仑山下;东临东渤海。
安嘉帝国分九郡,北有燕云,史称关外,乃是塞北寒冷之地,民风彪悍。安嘉国祖安雪龙便是出自于关外的大族,当年率兵乘关内群雄争斗破了中州,称霸天下。
中州便是现在安嘉国的首府,人口密集,因安嘉国主便是称为安氏,国内为了避讳皇族姓氏,常对外邦人自称来自中州;中州东边是河东省,紧邻东渤海,物产丰富;中州之南是岭南,是湿热之地,也是稻米之乡;再南便到了广湖,物产虽丰,但其间多有大湖深泽密布,常人言语也不相同,安嘉国打下广湖省(当时是东楚国)后,便定下每年钱粮、特产上贡的数目,此外就放一个提督,一个亲王,其余人受不了那地方的潮热,竟是很少联系了。
三苗比邻广湖,这一郡中山岭奇多,交通不便,更兼毒瘴蛇虫其间,虽臣服安嘉,但绝少联络,三苗地区物力丰沃,物产丰富,部族众多,但多是些所谓的蛮族,由大长老统摄群众,安嘉也以封册加号来安抚。
此外中州西边是晋阳省,晋阳风土淳厚,历史久长,更是西北屏障,常年重兵驻守,西接瀚夏;瀚夏又称西夏,西是沙漠,北是草原,其民多是骑手,出则为战士,入则为牧民,居无定点,游牧为生;瀚夏西南为西域,开始西域是泛指昆仑山周边众多小国,后安嘉国将疆域打到昆仑山下,结众国为盟,同尊共主,名为西域。
安嘉国此刻可以说正面临未有之大变局,自从开国皇帝安雪龙定了江山,已历七代。安雪龙与发妻只生一女,其妻亡故,其女安凤雅长到成年,随父南征北战,不仅武力卓绝,且兼有智谋,后来更是择不世智将李乾坤为夫,可谓冠绝当时。安雪龙称帝后,未立皇后,也没有子嗣,及到晚年,众人以为要立安凤雅为帝,安雪龙却在古稀之年与侍妾生一子—安国坚,未及策立,安雪龙患急症昏迷不醒。当时乱象丛生,内外哗然,要知其时国内刚定,安雪龙部众还在外征战,国不可一日无君,安凤雅自入宫内,尊立安国坚为太子,自为监国。后安雪龙垂危,手指国坚,凤雅当下代父拟旨,立安国坚为帝,辅佐登基。此后二十年凤雅监国,后国坚亲政,安凤雅则去晋阳驻边,亡故于晋元。
本朝和开国之时相似,但结果却殊为不同。这得从前朝皇帝安隆炎说起。安隆炎有一子,名为安泰来,晚年生有两女,姐姐晳月,妹妹琼仙,垂垂老年时,竟同那安雪龙一样与侍女生下一子,安子建。十年后,册立之事便成了问题,安泰来虽是长子,照例应为太子,但却品行不端,勾结朋党败坏朝堂,甚至与内宫后妃里外暗通;而子建聪颖异常,才文卓绝。安隆炎虽然心里意属幼子,但却担心朝野生变。未及册立,不幸罹患急症不省人事,一时朝中无主。
其时,皙月、琼仙尚小,安泰来联合一帮朝臣,在朝堂上说子建不是正统血脉,要按长幼秩序循例册立。李素之父武威王李贞极力周旋,虽然保全安子建的王储地位,但是安泰来一党还是占了上风,立安泰来为摄政王,子建与姐姐们被限定于朝歌城西的未央宫居住,安隆炎也只是用海外一种仙药吊着性命,四处找不到医病的法子。
三年后,情势不仅没有改变,反而急转直下。安隆炎依旧不能行动言语,武威王李贞已然去世。安泰来却仍然只手遮天,朝野内外无不唯命是从。而子建一方除了几个老臣外,就剩下姐弟三人,秀蕊公主安晳月外秀内矜,但却颇为柔韧;颐荷公主安琼仙颇爱武装,为人率性。人常说晳月心似凤雅,琼仙形像凤雅。安氏姐妹毕竟不是安凤雅,在此情况下的子建,似乎已是岌岌可危了。
这些李素都是看在眼里,若是父亲还在,说起武威王李贞,满朝野怕是没有不震服的,而现在,李家连自己的子弟都保不住,更何况勤王助力了!
想到这里,李素便不由想起自己的胞姐。姐姐河朔郡主不是为了外连瀚夏一族,远嫁到莫贺城了吗,安子建贵为王储,明明从小青梅竹马,心里意属着她,却束手无策。现在,除了琼仙和皙月,子建大概只剩下李素可以相信了吧。
想到琼仙那英气逼人的神态,李素便又坚韧起来,又想起皙月沉静的神色,内外交集,任她思维缜密也难破这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局!
也不知道她俩境况如何。这次出来,外人看,必定说自己是贪生怕了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安泰来可是想方设法架空子建,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莫名其妙的被除掉了,自己现在怕早已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虽然李素着力经营武威王布置下的人脉体系,随时保护子建他们,又要对抗日益强大的安泰来势力,龙虎双卫和大部分御林军已经在摄政王掌控中了,看似上位夺权只是时间问题了!
那天皙月和琼仙以子建患急症为名召李素入宫,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夜,未央宫似乎出奇的安静。本以为出了大事的李素,焦急的进了殿内,却看到只有皙月、凤雅在内。皙月肌肤白如雪色,静坐塌上,琼仙怒气冲冲,来回踱步,见李素进来,急急走过来,“素弟,我怕那边是要动手了,今天的饮食幸亏是子建没胃口,给那西番贡物云猫吃了,竟是立时便四肢僵硬而死了!”
“子建呢?”李素急问。
“暂时没事,我向外面传消息说是患了急症,又用催吐药让他吐出些,只是怕他们不甘罢手啊!看来,他们是得了什么风声了!”皙月目光中透着坚毅的神色,看着李素,“素弟,找你来其实是要托你一件事,”说着,拿出了一个玉器,细一看是个玉鸠,“这是个信物,你拿了它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说来也难为你了,我也不好说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在一个叫飘渺峰的地方,这是安氏和你们李氏的秘密,上一代大约只有父皇和你父亲知道了,武威王曾告诉我,迫不得已只好去找一个叫乾坤教的组织,现在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看着李素疑惑的目光,皙月继续解释道,“武威王说不想让你太早知道此事,而且,这个秘密一直是由每代安氏皇上告诉李氏臣子的!”
“那么就是说,安泰来不知道这事了!”
“不仅不知道这件事,”琼仙拿出一个锦囊,取出来诏书一册,打开了看是“行效风雅”四个字,加盖了安隆炎的印玺。
“难道说先皇要传位给子建!”
“对,这是父皇清醒时留下的,当时情势危急,冒然出示可能会有杀身之祸,武威王也是这么说的。本来要等待时日,但现下却情势危急了!”
“这乾坤教又是怎么回事呢?”李素问道。
“这是开国时,先祖凤雅和武威将军李乾坤创立的护国教,本是为了抵御当时宇内各股势力而培养的仙道中人的,统一寰宇后,又演化成防止修真界危害人世的组织,后来凤雅和武威将军担心其本身会参与皇族争斗,便将其改为海外教派,除危急时刻外,不介入朝野。但是时日长了,连皇族也和他们联系不上了,现在也只有去到处寻找,看有没有希望了。”
“这个!”李素眉头一皱,因为依靠这种神仙逸史可不是他的风格。
皙月目视他道,“我也知道这事有些难说,但是现在的子建周围已经被摄政王完全控制,不出奇兵绝难取胜,如果不是祖上有这样的说法,我也很难相信啊!”
“那么,看来现在只剩下这个办法了吧,不过,不知何时何地能找到他们,你们在这里如何能的安全呢?”李素皱眉道。
“朝上裴、谢、王、崔、卢等大族,还没有完全站到安泰来一变,他也不好立时变脸,赶尽杀绝,为今之计,只有一瞒到底了,让子建作出病入膏肓的样子,只要父皇还能支持,能拖一天算一天吧!再说,这几年的经营也初见成效,但是一来要保得子建安全,另外最主要的是救醒父皇!”
“不过,安泰来辖制青龙白虎两卫,手握兵权,最要紧的是他宫内有数名供奉,道法妖术惊人,若是生变,真是防不胜防!”
“那倒不妨,禁宫之内有仙法禁制,都是当时乾坤教留下的,法术都施展不得,要不也不会用毒来害子建了!只是此事绝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一星半点,所以得你亲自出帝都,寻找乾坤教,求助其帮助子建,救治父皇。”
此时,李素不得不赞同这个计划,虽然父亲这几年利用各方势力暗助子建一派,自己也在其中参与经营。但是,安泰来在朝中独大,且势力远达燕云、河东、晋阳、岭南、广湖。子建手里可用的棋子却极为有限,而且现在,安氏的仁政虽向来得民心,但连年灾荒,安泰来又极奢穷欲,使民生多艰,故妖言四起,燕云的鲜卑、瀚夏、西域、三苗的势力也蠢蠢欲动,整个局势竟岌岌可危了!
此时也不得不让子建他们在朝中与之周旋,李素把各种事务安顿妥当,将父亲的几个旧部安插到各地的关节,再委派一两心腹坐镇武威王府,便连夜出了朝歌。
一直小心谨慎,因为,不告而自行出外,可是大罪,安泰来定会编排自己个不是,青龙白虎两卫爪牙遍天下,高手云集,若是陷在他们手里,定是凶多吉少,为避人眼目,多走山路,宿小店或住野外,但是安泰来岂是好相与的,一路围杀不断,数次遇险,好在出了河东后,似乎两卫的势力明显减弱。
不过,虽然处处留意,却没有打听出飘渺峰的消息。从开春寻到快四月了,此刻落脚若邪山,确是略有些疲惫了。
此刻的若邪山,天色将晚,新月垂空,俯瞰鲤湖,寰宇如现眼前,不愧为海内有数洞天福地,心下一动,不妨居留几日,稍事休整,再作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