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大人向前冲

　　道家本宅是一个老式的三进全木结构宅院，就像所有的古代建筑一样，每一个细节都做了精美的修饰。 
　　门厅的正中挂着大幅的奇松山水画，下面依次摆着红木的桌椅，每一个小桌上都摆放着精致的点心和水果。门厅的旁边是东西耳房，穿过耳房就可以进入门厅后的庭院，那里有着端正四方的回廊，通向门厅。 
　　道华一边跟着道演走在回廊上，一边四处张望。 
　　【奇怪，太安静了，平常那些小妖怎么都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严肃感，使道华不知不觉也紧张了起来。 
　　整个回廊中只有自己哒哒的脚步声，道华的心渐渐紧绷，当正式走到正厅时，一颗心都完全提了起来，呼吸也微微急促。 
　　正厅里的气氛冷静、肃穆，根本称不上友好。 
　　正首坐着的是自己的爷爷道明启，面容慈祥却不怒自威，看到道华的时候微微点了下头表示安抚。正首两边偏下的位置各放着一把椅子，却没有人坐。之后，东西两侧的位置依次坐着族里的两位长老和四位各分家的领家共六人。 
　　“回来啦。”道明启爷爷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大厅中的沉寂。下坐的众人都站了起来，微微躬身以示尊敬，“少爷。” 
　　道华暗暗捏了捏拳，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收起了柔和的气息，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威严一些。缓步走到上首，向着道明启爷爷微微躬身，“爷爷好。各位叔叔伯伯好。都坐吧。”端坐的右侧的椅子上，侧头问道：“今天并不是家族聚会的日子，爷爷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道明启扫视着下面众人沉默的脸，道：“是有事情。我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了快30年了，近几年年纪大了，渐渐地也感觉到力不从心。”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任茶叶的幽香在口中扩散，“所以我想，将道家家主的位置传给我唯一的孙子道华。” 
　　“叮——”陶瓷茶具的碰撞声在大厅中异常清晰。 
　　不仅仅是众位长老领家惊讶，就连道华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呆呆地望着爷爷，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同意，我不同意！”朱雀分家的领家脾气火爆，第一个站起来反对，“少爷才8岁，道术也才刚学几年，怎么能担此重任！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玄武分家的领家向来文雅而知礼，遇事也比较冷静。他向着上位一拱手，恭敬地问道：“家主的决定如此地仓促，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只是人老了，精力不够了，所以想找人继承罢了。” 
　　道明启根本不接玄武领家的台阶，依然咬死了不松口。玄武领家的脸色难看了些，又转向另一侧的青龙领家；“青龙领家，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道家的等级分管也是如此安排的 
　　道家主要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分家，各分家各有一位领家，两位长老太阴和太阳则都是族中有威望的长辈。但因为长辈年纪都比较大，做的也都是些家庭调解的工作，所以只是个闲职并没有实权。而四分家中最重要的，则是青龙领家。如果青龙领家不同意的话，就是家主也不能一意孤行。 
　　青龙领家微微敛下威严的眼，面无表情地喝着茶，“少爷继承家主之位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少爷今年才8岁，委实早了点。家主，实在是太着急了。”手指无意识地在杯口轻划。 
　　白虎领家却是微微一笑，细长的眼弯成两条好看的月牙，向着道华问道：“不知少爷对妖都有些什么看法？” 
　　“啊啊，我……妖，我的看法。”道华没想到会问到自己，一时间有些无措，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认真地说道：“我认为妖都很友善，人类和妖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就像过去的几十年一样，与妖交好。我希望能一直这样友好地相处下去。” 
　　“呵呵，少爷可真是天真。”白虎领家笑出了声，细长的眼弯地更深了，“少爷认为妖是友善的？少爷认为人妖真能友善相处？妖之所以为妖，就是因为它们没有人心、人性，以残杀人类为乐，以人的血肉为食。少爷可别忘了，我们道家是为什么而存在的。斩妖除魔，这才是我们道家背负千年的‘正义’之名。” 
　　“我并没有否认道家存在的意思，与妖友善也和‘正义’并不冲突！” 
　　“少爷都在说些什么啊！”朱雀领家大手一挥，洪亮粗犷的大嗓门在大厅中回荡，“道家的正义当然是斩妖除魔，除了这个再没有其他！少爷，那些妖魔曾经杀了我们多少道家子孙，这样的血海深仇，怎么能忘呢？” 
　　“我并没有……” 
　　“少爷！”玄武领家大喊一声，几乎要拜倒下来，“我知道家主和少爷一直都坚信人妖能够共处，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们大家虽然心里未必都赞同，但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如果人妖真能和平相处，人类再没有牺牲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可是现在，你看看，你看看！”一手指着左首空着的椅子，“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你们深信着的同盟军，妖怪的首领帝江，他没有来啊！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少爷和家主还不明白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道华的喉咙是从未如此的干渴，渴得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因为帝江无故缺席是事实，因为人妖殊途也是事实——无法反驳的事实。 
　　可是……可是，自己和雪女、和瞿如、和九尾、和鼈老母，和大家都能如此和平愉快地相处下去也是事实啊！ 
　　唯独不想放弃，这份温暖、这份情谊…… 
　　小小的手掌紧紧握起。 
　　“……我……” 
　　“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四只眼睛的颙（yong,二声）飞快地煽动着自己的小翅膀，像利箭一般划开夜幕，直冲入大厅然后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砰——”的一声巨响，颙无力地滑落在地，两只眼睛里全都是旋转的圈圈，却依然尽职地叫着：“出事了，出事了……” 
　　“颙，你没事吧？”道华关切地问。 
　　“出什么事了？”玄武领家厉声问道。 
　　同时出口的问题，却是如此地截然相反。 
　　“……清风岭……树……树妖……暴动，少爷的班长……被袭……” 
　　柳絮儿！ 
　　“道润！”朱雀领家低喝一声，一个八九岁的少年一脸严肃地闪进了大厅，“立刻带领朱雀卫二十人前去清风岭，铲除树妖！” 
　　“是！” 
　　“不！等等！”想也没想，道华大声喝止。 
　　“哦，少爷还要说什么吗？”虽然还是那副笑脸，但朱雀领家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背对的光线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显出了慑人的压迫感和危险感，“现在不是很明显了吗？人妖殊途，是绝不可能和平相处的。即使人类抱着这样美好的愿望，但妖就是妖，绝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们食谱上的人类的。少爷，斩妖除魔，这才是我们道家的正义。难道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不，没有疑问的。因为朱雀领家说的都是“绝对正确”的话，让人根本无法反驳。 
　　那么善良的柳絮儿也正受到妖怪的袭击，性命堪忧。 
　　但是……但是，难道“绝对正确”的话就一定是“正义”吗？难道人妖就要注定争斗不休，你死我活吗？ 
　　无论何时，都想要和大家愉快的生活在一起。 
　　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遇到愉快的事，都会展现出一样幸福的笑容啊！ 
　　一股深沉的气息的道华的身上涌动，近乎实质化的能量化为狂风以道华为中心旋转着、肆虐着。在风定尘落的那一瞬间，道华已经来到了庭院中，旗杆上书写着“正义”的大旗被一把扯下，披在了那还十分瘦弱的肩上。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只能落在那个男孩身上；这一刻，所有人都被那种摄人心魄的气息给牢牢锁定。 
　　无法移开目光，也根本不想移开目光。 
　　“的确，树妖暴动袭击柳絮儿是妖怪袭击人类的事件。这是事实，我无法反驳。但是，人类当中尚且有好坏之分、善恶之别，有争吵、有倾轧、有压迫、有谋害、有战争！人类之间就算血流成河也没关系，但妖对人的一丁点伤害都是不可原谅。这样的双重标准，这样的‘正义’，请恕我无法认同！” 
　　“人和妖应该是平等的！善必扬，恶必惩！” 
　　“如果荒原上没有路，那就由我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路来。如果这世上还未曾有过这样的‘正义’，那就由我仗剑而行，行道正义！” 
　　“以吾道华之名，以‘正义’之名！” 
　　狂风乍起，不知何时长出的漆黑长发随风而起，庭院中的洋槐树洒下漫天雪白的花朵，仿如天国最圣洁的叹息。雪白和漆黑交缠而起，那一片纷飞之下，是一双冰冷的赤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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