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四下里皆是墨一样的颜色。
微弱的水蓝色光辉在黑暗中颤动,并不能驱散四周的漆黑。这便是楚言从昏睡中醒来后的第一感觉。
楚言的脑袋因为宿醉有些涨疼,四肢疲乏得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他试图伸手去按揉一下剧痛的额头。但很快,他有些无奈地发现,自己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早知道就不该喝这么多,他心里叹了口气。
借酒浇愁,多半只能平添几分愁思。可对于昨天的楚言来说,这杯中之物是否入腹,其实没有太大分别。因为他心中已是苦闷不堪。
楚言的父母早些年间已经去世。他家境并不算富裕,父母都是普通人,自然不能留下什么万贯家财。对于这一切楚言其实都不在乎,在他看来清贫安适的生活未尝不可。但楚言昨天心中依然郁结,不是对拮据的生活现状不满,只是有些事情实在让他郁闷。
楚言出身平平,长相平平,收入平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是一个极普通的人。要说楚言完全没有特点似乎显得有点矫情。他的朋友们大多认为这厮平时虽然有些无耻自恋,但勉强算是个仗义重情的好人。
可是做一个好人,和被人发好人卡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也没有必然联系。所以在昨天下午,楚言和交往一年的女友分手前,他愕然发现两者竟然有些关系。
楚言女友给出的理由是:“其实你人很好……或许我们不合适。”如此狗血的借口都被抬出来了,楚言也无力再挽回,只能目送着对方离开。
但凡感情结束总是会有些苦涩,楚言一个普通人不能免俗。所以他痛饮,试着和朋友一起把自己灌醉。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楚言想翻身看看表,却有些惊讶的发现他根本动不了。并不是因为宿醉和疲惫导致的身体昏沉,而是真的动不了,哪怕是一根手指头。
黑暗中的水蓝色光辉跳动了一下,楚言心头一动,他虽然宿醉未酒醒,但他明确的记得自己屋里没有这个颜色的灯才对。
这不是自己家?楚言微微愣神。
突然四周一阵剧烈的震荡传来,楚言眼前一花,再次昏了过去。只不过这次的昏睡有些特殊,现在的楚言也并不清楚,当他彻底酒醒之后,等待他的是那未曾知晓的远方……
…………
天有云,这从东方极远处飘来的积雨云覆盖了整个天穹。雨云颜色极深,洁白全无,少有暗灰,只是呈现一种摄人心魄的漆黑。
古籍上记载,上古时期有龙,夺天地造化,可掌风控雷,行云施雨。此时空中无龙,却有如龙身般的巨大的蓝色电弧划过天际,伴着如龙吟的雷声。正是盛夏时节,一连多日的阴云覆盖,却滴雨未落,空气异常的潮湿闷热。
低沉乌云笼罩着一座城池,这座城池并不如何庞大,纵观天下,只能算是中型的一座普通城池。城池的城墙由灰暗的巨大石砖堆砌而成。城市的城门上方刻着“天鸣城”三个苍劲的暗红大字。
三个石刻上沾染的暗红色并非来源于漆料,而是来源于……血!人的血,兵士们因厮杀而抛洒的鲜血。
城墙四角处用来防御的角楼连同城墙上的守城巨弩,已经有多处被城下投石车抛出的巨大滚石击中,早已破碎坍塌。
攻城方的士兵们,顶着城墙落下的雷石和滚烫的金汁、沸油,踩着攻城云梯而上。城头上的无数垛口处,城墙下的厚土中,半折的刀剑和已经变形的箭矢颓然散落。城墙之上,原本守城的士兵去了大半,幸存的军卒们在将领的指挥下收缩着战圈,意图返回城内和敌军展开厮杀。
几声闷沉巨响,天鸣城四周的大门终于抵挡不住攻城的撞车的猛烈冲击。攻城的大批兵卒从四周打开的城门处像潮水般灌入城内。
城中火光冲天,士兵的喊杀声,妇孺的哭喊声响彻云霄。城里建筑大多被城外飞来的火箭射中,已经倒塌燃烧,一片破败的景象。
城中某家仍然有余火燃烧的店铺旁,守城方的十数位士兵们合拢在一处。十几位士兵当中,有一位军官打扮的中年将领。
中年军人身披的铠甲早已残破不堪,铠甲上渗着暗红的血迹,头顶防护的钢盔早已不知所踪。中年将领披头散发,用已经砍得微卷的钢刀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身体,颓然的看着四周的景象。
远处数条街面上,隐约可见有两方的士兵正在互相厮杀。已经战死的士兵尸体堆积成山,士兵们跨过同袍的尸体,继续义无反顾的杀向敌军。天上阴风一吹,空气中本就浓烈的烧焦味儿和血液的腥臭味儿更加刺鼻。
燃烧成焦炭的这座店铺旁,街角里闪出十余位神色冷漠、披甲执刀的武者。十名武者不发沉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凌厉杀气。
守军方的十来位军卒早已是残兵败将,身上都有负伤。若是面前这些精神依然完足的强悍武者杀过来,自己这些人怕是一个人也活不了。
一位普通士兵面色隐有畏惧,他对着中年军人颤声说道:“大人,怕是不行了。”
中年军人猛地咳嗽起来,十分剧烈,嘴中咳血沫,牵动了身上伤口。他眉头因为伤痛皱成一个“川”字。他想起了先前战死的部下,想起了那些天鸣国的好儿郎临终时的不甘神情。
半晌后中年军人看着街角渐渐逼近的军队,看着这些数倍于己军的敌人,面容渐渐平静,眼神渐渐坚毅。
中年军人重新挺直了脊梁,费力的举起手中的钢刀,对着自己最后的部下,道:“我天鸣男儿可以战死,但绝不能降!”
“冲!”
中年人一声大喝,带血的长刀奋力前挥,耗尽最后一丝体力带领部下杀入敌阵。
并不是任何时候都会有奇迹出现,中年军官本身并非什么武艺高强的武者,也不是修道之人。自然不能以一己之力左右战局。
鲜血从他嘴里汩汩流出,冰冷的刀剑无情的穿过了中年军人的胸腹。
斩杀中年人的那名武者面容无悲无喜,甚至没有对中年人的蔑视和讥讽。就像先前几条街巷上他杀死的数十位守军一样,没有资格让他嘲讽。他对中年军人没有任何怜悯。武者似乎天生就缺乏情感,面色有的只是冷漠,或说是麻木。他不需要拥有太多的情感,他和身旁十几位武者一样。他们不是普通的武者,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主人。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执行主人的命令!
中年军官有些涣散的目光越过了面前冷漠的十余人,看向街角的一处地方。那里有一个人,那人一身寻常武人打扮,粗衣帆鞋,腰跨长剑,面带轻蔑的看着这处的动静。那人嘴唇嗡动,似乎在交代什么,可奇怪的是他四下空无一人。
中年军官看着无名武者,想起了十余名冷漠的执刀武人。
瞬间,中年军官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他惊呼:“真武侍体!”可惜终究是没有呼出,因为长刀已经捅入他腹中,鲜血已充满口鼻。
冰冷的长刀一捅即收,带出了鲜血,也带走了中年军官最后的生命。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颓然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人之将死大概思维速度都会将快些,所以即使刹那间,中年军官依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敌军能让一个拥有十余位真武侍体的强大武者,来对付自己这些无名军卒。只能说明对方的助力达到了某种数量和强度。
在死前的最后时刻,中年人脑海中只飘过一股强烈的担忧。他担忧皇宫中那位的安危。
“陛下。”中年人想着这两个字,然后无声死去。
……
天鸣城的每个角落,一幕幕类似这样的惨景上演。这些忠于职守的将领们心系之所在的皇宫四处,战斗更为惨烈。
皇宫前,双方士兵流出的血液早已干涸,暗红色的血浆染红了整个青石板铺成的广场。偌大的广场赤红一片,死伤士兵不计其数,状如人间地狱。
皇城内的禁军将领和内廷侍卫高手们发现了情势危急,第一时间拱卫着皇帝和皇后从皇城侧门杀出。
敌军将领并非庸才,反应也极为迅速,用最短的时间从攻城一方军队中抽出大量人马,集结于皇宫旁,并且成功将皇帝一行拦在皇宫偏门外。
禁军将领和护卫统领带着军士数次突围,均未见效,已有数百禁军战死,军中好手更是折损了不少。敌人准备的十分充分,敌阵中间亦有数十位武道高手,甚至还有三两个散修的修道之人。
攻城方负责统兵拦截的是一位中年将领。他静静地端坐在马上,看着对面已经隐有慌乱迹象的守城禁军。他知道对方虽然已经实力有所衰减,可气势并没有减少太多,他不想让部下损耗过多。
但是中年将领并不心急,他这次拦截所集结的军卒足够多。他对自己部下的雄师有信心,何况还有那些高手相助。
他熟读兵书,知道两军交战最重要的是气势,气势一但颓败便不攻自溃。所以他在等,等着对方将领和军士们自己崩溃。
即使这样,他依然有些佩服对方阵营中间那两位的气度,如今大军压境,实力悬殊,胜败其实早已决定。而对面人群最中心的那两位,那位天鸣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并不像即将亡国的昏庸君主那样惶恐不安。至少在明面出没有显露太多的恐惧情绪,没有太多无措的表现。不谈治国之道,单从气度或说胆气上来讲,值得人敬佩。
中年将领开始对自己的决定有了些许的疑惑,但他并不打算收手。他是军人,自然以军令为重,于是他握了握手中缰绳,继续眯着眼睛看向百米开外的禁军。
天鸣皇城禁军中心处,是身披重甲的精锐护卫们,一个个手持战刀,表情凝重的看着敌阵的大量军卒。
护卫手里雪亮的战刀上面附着一层薄薄的气体。这些护卫各个都经受过严格的训练,本身也都是修习内力的武道高手,一个个呼吸绵长。能做到内力外放附着在兵器上,不是寻常的士兵可比,但此时他们的呼吸却显得有些急促,显然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担忧。
这些护卫守卫着一对衣着华贵的男女。
男子身穿一件明黄色龙袍,腰间跨一柄长剑,面容俊朗。女子风姿绰约,穿一件华贵长裙。
二人并肩而立,自有一股华贵气场,只是此时的情形过于紧张,气势也弱了几分。
这二人自然是天鸣的皇帝和皇后娘娘。
皇帝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回头问道:“给将军的信送出去了吗?”
护卫首领往前半步,躬身道:“启禀皇上,先前未出皇城时,属下已经寻了隐秘处,用机关木隼将信送走了。”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皇帝问道:“可会被他们发现?”
“是乐正家制的机关兽,断然不会被他们发现,请皇上放心。”
听到了“乐正”二字,皇帝似乎也安心了不少。
前方万余敌军手持长刀,目色中凶光毕露,浑然散发出一股铁血杀气。杀气状若实质,若是胆怯者恐怕未曾靠近已然被大军气势所压倒。
但是这位天鸣国的君主并非怯懦之辈,依然傲然站立,寸步不退。
皇帝眉头微蹙,苦笑道:“我天鸣疆域虽不及那些大国,可就算将军今日便从国境之处收兵回援,全速行军,再快也要五日。”
禁军统领站在皇帝身前,试图劝慰:“先前几次突围虽未成功,但若拼劲全部兵士突围,尚有可为。若等将军回京勤王,或许可以合兵一处,则日反攻。”
皇帝摆了摆手,看着禁军统领,道:“你也无需说些话宽朕的心,朕清楚现在的情况。先前宫中那处防卫的阵法未动而消时,朕便知道大势已去。朕并不畏死,可也不愿降。只是既然知道要死,这临死之前总还是想挣扎一番,拉上些许敌人陪葬才是。你们去准备一下。”
“是!”
禁军将军和护卫统领两元大将领命而去,准备发起最后的进攻。
皇帝转过身,看向这位美丽女子,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
一道蓝白闪电如龙般从几万里的天空直冲而下,划过雨云,天空照耀的骤然明亮。
轰!
阴沉雨云间传来震天雷鸣之声。
皇城外负责拦截的中年将领,看着面前渐渐整顿阵型准备冲锋的禁军和护卫,知道不能再等。因为他有些惊讶的发现对方并没有被自己大军的气势所压迫,反而要做垂死挣扎。
攻城的中年将领终于在这声雷声中下了决断,他缓缓的吐出一个口令,身旁的亲兵挥下了手中的小旗。攻城的无数军卒看懂旗语,在偏将们带领下挥刀前冲。
禁军将领也愤然大吼:“跟我冲!”数千禁军侍卫举剑向迎,双方拼杀在一处。
天鸣皇帝握了握右手的剑,左手握紧了皇后的手。即使到了此时,他依然没有因为恐惧而颤抖。能和真心相爱之人死在一起或许也不错,皇帝想着。
皇帝眼中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温和地笑着,道:“非儿,后悔吗?”
皇后轻轻地摇摇头。二人默契,无须多言。
…………
天鸣历一百七十三年,天鸣国京都天鸣城外待命的守备军师团联合三名亲王的私军,于清晨趁着连日阴云笼罩的天气,向天鸣城发起了攻击。
其时,天鸣正值多事之秋,天鸣的西线突然遭遇别国的大举进攻。西边战事紧迫,护国大将军出征,将城内禁卫军师团,及城外守备军师团调走一半,内城防御空虚。精锐的禁卫军和城内防御守的士兵们,面对数倍于己的友军兵突然发难,渐渐败下阵来,苦战多时终于不敌,全军覆没。天鸣皇帝林毅和皇后乔炽非,双双战死,以身殉国。
大战过后的清晨,天空依然乌云密布,刚刚拿下天鸣城的亲王私兵和原城外守备军师团的士兵们正在城墙上下,城里城外忙于清理着战场,做着战后伤亡统计。
这时,一名身穿宽大洁净白色布袍的青年,从天鸣城东方的远处,向着东城门御风飞来。青年身上的白色布袍一尘不染,袖口十分宽大,颇具古风。青年神色宁静,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的情绪有一丝波动。但白衣青年眼中闪过的一丝焦急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愿他们没事。”
突然白衣青年眉头一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们居然……”白衣青年眼中的焦急已经变为深深的悲伤。
几名正在东城门上打扫清理战场的叛军士兵,终于发现了青年。士兵们手指着天空中的白衣青年,高声向周围军官们呼喊着。
东城门上一名正在指挥士兵们打扫战场的军官听到士兵们的呼喊,连忙向天空中看去。白衣青年的位置太高,军官只能看到一个白色模糊的身影。
军官眯着眼睛看向天空,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随着军官的呼喝,附近的军人们也终于意识到了头顶本空中的青年人。兵士们如临大敌,各自取出身后箭只,搭上弓弦,箭指青年。
无数柄长弓于天鸣东门上树起,只等军官一声喝令便要放箭,场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白衣青年似乎没有听到守备军官的喝声,也并不在意守军的铁血杀气,却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什么。
“此乃天鸣都城,若在不说明来意我们要放箭了。”东城门上的这位守军官再次大喝道。
白衣青年似乎依然没有听到守备军的声音,青年猛地睁开双眼。
东城墙上这位原城外守备军的低层军官的耐性终于到了极限,他微举右手猛烈下挥,发出了进攻的命令,冲着天空厉声喝道:“放箭!”
一声大喝,随后嗖嗖嗖的破空之声响彻东城门上
“挡我者死。”白衣青年眼中尽是厉色,宽大的白色衣袖随意一抖。微风拂过,青年周身的空气顷刻间变得极为粘稠。
这一挥一凝,不过眨眼,可惜还是慢了!无数箭矢如漫天飞蝗,直冲青年而来,似乎下一刻便要穿透青年的身体。
那名下令放箭的军官正在暗自庆幸,士兵们已经开始欢呼……然而,欢呼终究没有持续多久,继而转化为惊呼。
因为空中的箭不知为何,停了!
那名军官难以置信地咒骂着:“该死的,这是什么妖法?怎么会停了?”
箭雨就这般安安静静的,极为突兀的停在了空中,停在白衣青年的面前。箭头微微低垂,微微颤抖着,似乎连箭尖上的森寒铸铁都在惧怕着眼前的青年。
离白衣青年最近的一根箭矢位置极险,箭头悬停在青年双眉之前,距离眉心仅有半指的距离。但就是这半指的距离,却如楚国的群山,长亭的怒河般的将一切企图靠近青年的东西阻隔在外,不能前进分毫。咫尺……便是天涯。
下一息,所有利箭向长了眼睛一样掉头射向守备军士兵。一瞬之间,士兵们的惨叫声响彻于东城墙上。
白衣青年却根本不管城门上的惨象,御风飞向内皇城。青年踏空浮在皇城上方,双眼微微闭上,不多时便睁开。
闷热的风拂过皇城上空,青年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
天鸣皇宫的一座偏殿外,空中的空气模糊了一下,下一刻白衣青年的身影便再次浮现。
白衣青年伸手推开偏殿的大门,迈步而入。没走多远,他便看到了面前的地板上,放着两具冰冷冷的尸体,正是先前遇难的天鸣皇帝皇后二人。
整座偏殿内,除了这两具尸体外,再无他人尸身。虽然并无棺椁,但尸体单独放置,依然不是亡国之君应该有的待遇。
只是先前的中年将领佩服二人的气度,才特意下令将尸身完好运到偏殿择日下葬。——当然,若真的要葬,亡国之君恐怕也只能依照平民之礼下葬。
“我终究还是来晚一步。”白衣青年叹了口气。
白衣青年的身后五步外,空气中隐约有一个人影,人影渐渐清晰。一个灰布衣衫,手持长剑的武者凭空出现。
灰衣男子悲伤说道:“主人节哀。”
白衣青年回头瞥了一眼武者,道:“不要放人进来……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武者微微躬身,退出了偏殿。
低头望着面前二人的尸身,白衣青年难掩心中悲伤。他虽然一身修为高妙无比,但并没有刻意远离尘世牵绊。他也不愿像一些修行中人一样,摒弃所有感情。
喜悦时不妨轻歌欢笑,悲哀时不妨心伤落泪,情感自然流露,方为天地之道。
斯人已去,空留尸身,青年没有流泪,但他十分心伤。
白衣青年弯身坐到了两具尸身的旁边,张口道:“会给你们好好安葬。”白衣青年语气十分自然,就像他面前两位故人还活着,而并非化为两具尸体。
白衣青年目光飘忽,想到了些许往事,道:“说起安葬,当年你们曾玩笑说,若是你们死了也要葬在一处。只是葬在哪呢?”
白衣青年蹙眉片刻,然后目光落在女子尸体,道:“我记得你喜欢环境优美清静之所,不如葬在长亭或者羽国,要不就是方林江南。”
白衣青年又看了看男子的尸体,道:“你总是喜欢山高地阔之处,楚国多山估计很适合你。可你们又不愿分开安葬,这让我如何是好?”
青年思忖半晌,盯着男子尸体,手却指向旁边,道:“对了,你总是听她的,那还是选个清幽的地方吧……不是我说你,做了皇帝还这么惧内。猜猜史书该怎么写你们?大概是说你昏庸无道,轻信妇人之言,继而亡国?”
这个世界虽有诸多玄妙之处,甚至有所谓魂魄妖魅之说。但此时并没有灵魂或是鬼魂之类的事物出现。白衣青年身为修行中人,十分清楚这一点。
他对着空气说了两句话,并非对魂倾谈,只是单纯的借由自语,抒发心中诸如悲伤和愤怒之类的情感而已。
白衣青年平时待人温和,很少像今天这般疯言疯语,状若痴儿,不单对着两具尸体倾吐悲伤,还能微笑。
大概否极泰来,所以白衣青年伤到深处,反而故作欢笑以麻痹自己的心神。
白衣青年轻轻吐了口气,平复了心中情感,眼中已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身,道:“无论如何,是仇,早晚要报……你们安心的去。”
……
皇城内原本的禁军依然覆灭,已被亲王和守备师的军队取代。
先前天鸣东门遭遇攻击,消息很快传到了新的禁军这里。皇宫内新的禁军只看到一个白衣人从头顶飘过,立于随后便不见踪影。
很快有人意识到皇宫偏殿处的蹊跷,殿门微开,门前还端坐着一位灰衣男子。
皇城新禁军集结完毕,偏殿方向赶来。
偏殿外,一名灰衣武怀抱一柄长剑,极安静地坐在殿前石阶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座石雕。
早到了些时候的新任禁军的统领,手持长刀,站在队伍中间。他眯着眼睛,看着这个灰衣男子。却愕然发现,对方不知道施了什么手段,竟是看不清楚具体容貌面孔。
在灰衣武者身前十丈处,那些最先赶到此处,试图进攻灰衣武者的士兵们已经尽数死去,数十具尸体仿佛化为一道血淋淋的天堑,让后来的禁军不能越雷池半步。
这个禁军新任统领修为不高,但对修行界中的境界有些了解。虽然它看不出青年具体修为,可并不妨碍他有一个大概的判断,何况这个推断并不复杂。
新的禁军中不乏善战之辈。只是听手下汇报,这灰衣青年刚刚单靠剑气,便将数十位骁勇善战的禁军斩于十丈开外。而灰衣武人自己并未深喘,呼吸依然舒缓,显然未尽全力,可见灰衣青年绝非善类。
更让这位禁军的统领心寒的是,他接到的消息是一名白衣男子进攻东门,而眼前这位显然一身灰衣。
如果不是城门守卫眼花,或是报告有误,那么就是说除了灰衣男子之外肯定还有一人。
那白衣人在哪?守卫统领四处打量,忽而看到有些微微开启的偏殿大门,眉头一皱。他又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位灰衣男子。
灰衣武者静静坐在殿前,不让任何人靠近偏殿。不像是来攻城拔寨的,倒像是为什么人充当护卫,可是这个护卫似乎厉害的过头了。
殿门开着,难道白衣人就在里面?这个厉害的灰衣武者竟是他的护卫?这白衣人到底是谁。
新任禁军的统领感到有些恐惧,但出于职责只得硬着头皮喊道:“阁下是谁,为何无故伤我城守士兵?”
这位统领虽然鼓起勇气扯着脖子问了,但遗憾的是石阶上的青年似乎并没有兴致回答他的问题。
灰衣武者看也不看下面数万大军一眼。他主子让他来守门,他便守门。至于来多少人他并不关心,无非平添剑下亡魂。
“走吧。”白衣青年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灰衣青年听闻,缓缓起身。灰衣男子起身之时,偏殿前的守军齐齐退后半步,各个紧握刀枪,如临大敌。万余禁军被灰衣男子气势所慑,竟是不敢阻拦。
殿门骤然大开。
呼啸的狂风肆虐于天鸣城的天地间,吹乱了禁军的脚步,也吹散了天上数日不散的阴云。
青年穿着白色宽松大袍的身影仿佛一道白云,随风飘动,转瞬间隐没于刚刚散去的阴云和东方初升的朝阳之中。
新任的禁军统领向偏殿内望去,先前灰衣男子和两具尸身已经不见。
数万守军都不清楚白衣男子是谁,只记得此人仿若流云,从东而来,迎朝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