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梅傲血

　　进入雨季，毗邻海边的帕拉蒂斯城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的雨。 
　　随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喧闹的帕拉蒂斯城也逐渐安静了下来，但是此时，在远处的帕拉蒂斯山顶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从港口运送来的巨大石料，被健硕的奴隶们用圆木和小臂般粗的绳子一点点运到了帕拉蒂斯山顶上的工地。 
　　已经分不清满身是汗水还是雨水的奴隶们，却丝毫没有得到一点的喘息机会。 
　　为了建成宏伟神圣的奥斯神庙和高大的奥斯大帝的石像，更多的巨大石料被源源不断地送到了港口。但是突如其来的几场暴雨，显然完全打乱了之前制定的施工计划。运送石料的进度明显不能让工地中的监工感到满意，这也导致奴隶们在运送石料的时候遭受士兵们鞭打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相比每日巨大的劳动量，更加残忍的是奴隶们每日所能获得的食物却是少得可怜。正是因为这样，在运送石料的途中，时常会看到有些奴隶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 
　　可是在这些士兵的眼里，那些奴隶的和动物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们甚至都不会去多看那些躺在地上的奴隶一眼，只是冷冷地命令其他奴隶将倒下的奴隶扔下山，即使倒下的奴隶还有一丝气息，却也终究逃不过这厄运。 
　　然而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在活着的奴隶之中谈到那些死去的奴隶的时候，活着的人却总会说起同样的一句话，那就是他已经逃离了这地狱般的地方了，从他们的语气中分明能听出羡慕甚至是憧憬。 
　　遭受如此待遇，奴隶们自然在暗自抗争，尽管每日鞭打更多，但是进度越来越慢，甚至一些好不容易运送到山顶的石料，却发现上面有很明显的巨大裂痕和缺陷，这让现场的监工十分头疼，一旦耽误了奥斯神庙的建设，那么自己的性命一定会保不住。为了让奴隶们更加卖力地干活，监工不但延长了奴隶们的工作时间，而且当奴隶完不成任务的时候，食物被克扣得更加严重了。但是更加严厉的措施，却没有让施工进度明显的好转，反倒是引起暗潮涌动，奴隶们要暴动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显然奥斯大帝很看中帕拉蒂斯山顶上奥斯神庙，所以当建设进度因为雨季而有所拖后，奥斯大帝直接从千里之外的帝都派来了新的监工——帝国的最负盛名的建筑师，也是奥斯神庙的设计者——戈麦斯，而他的另外的身份则更是显眼——帝国的七大执法官之一。随他而来的还有帝国最精良的军团三千人，军团的到来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镇压可能出现的奴隶暴乱。 
　　蔚蓝的海水，温暖的海风，远处飞来飞去的海鸥，这些景象完全不同于处于内陆的帝都，虽然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美的景色，但是坐在船舱里的戈麦斯却丝毫没有心情去欣赏眼前的一切。戈麦斯倒不是因为可能出现的奴隶暴乱而心烦意乱，如何保证奥斯神庙和奥斯大帝石像如期完工，才是萦绕在他心头的难事。 
　　还未看到港口，就已经看到了远处排成队的硕大运送石料的船。 
　　随着船逐渐进入港口，最先看到的是挂在港口上方在风中飘舞的奥斯帝国旗帜——红色的旗帜上用金丝线绣着一头正仰天咆哮着的雄狮，四周镶着金边，这让整个奥斯帝国的旗帜显得十分显眼，向世人充分展示着帝国的威严。 
　　港口上已经列队站着身穿整齐盔甲的帝国士兵，在迎接队伍的前面还有个骑马的人，高大的白马，再加上头盔上的红色穗子，充分显示出他在军队中的地位并不低。 
　　当船靠岸后，站在船头上身着整齐革甲、头戴军盔的军团将军斯帕布并没有急着下船，而是表情凝重地望着远处已经修缮了的帕拉蒂斯城，眼前却浮现出当年攻陷帕拉蒂斯城的景象，耳边仿佛也充斥着漫天的喊杀声、受伤士兵的哭喊声和咒骂声，还有那些垂死挣扎的士兵哀嚎和祈求的声音。最令斯帕布将军无法释怀的是，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他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时光荏苒，这次再来到帕拉蒂斯城已经是一年以后了，但是在斯帕布将军的心中，这依然是自己最不愿来的地方。 
　　消瘦的戈麦斯显然并不受尚武的斯帕布将军的喜欢，一路上他们也没怎么交谈过几句话，但是既然自己和他一起来的，自然自己也得和他一起下船才是。 
　　戈麦斯与斯帕布将军的距离越近，他的步伐就下意识地越来越慢，怎奈他就是再慢，终究也会走到斯帕布将军的面前，“斯帕布将军，我们该下船了。” 
　　此时的斯帕布将军还完全沉浸在失去兄弟的悲伤之中，被戈麦斯打断后，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脸上的表情确实明显的不悦。见状，戈麦斯也没再自讨没趣地去叫斯帕布将军一同下船，而是带着自己的随从率先下了船。 
　　见从船上下来一行人，骑着白马的人迅速翻身下马，将头盔取下，用手臂夹在腰间，恭敬地迎了上来。 
　　“帕拉蒂斯城守将，邓，恭候从帝都来的特使。城主已经在城内设宴为特使接风洗尘。”来者毕恭毕敬地说。 
　　未等戈麦斯开口，从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声音，来的正是斯帕布将军和他的四个贴身护卫，“好的，带路吧，士兵长。” 
　　“是，将军。”士兵长邓命人将为斯帕布将军和戈麦斯准备的马牵来，一行人缓缓地向了帕拉蒂斯城走去。 
　　戈麦斯仔细打量着帕拉蒂斯山的地理环境，帕拉蒂斯山三面是海，只有一面连通着整个内陆。远眺帕拉蒂斯山顶，戈麦斯仿佛已经看到了庄严的奥斯神庙和那巨大的奥斯帝王的巨石雕像屹立在那，张开双臂俯瞰远方无际大海的奥斯帝王巨石雕像，展示着奥斯帝国的强大和兴盛。 
　　尽管帕拉蒂斯城已经修缮完毕，但是沿途遇到的村庄，却依旧能从烧焦倒塌的房屋和荒废的田地找到那场战争遗留下来的痕迹。但这显然不是帕拉蒂斯城主所担心的，因为用不了多久，就像帝国征服其他国家一样，从帝国四面八方来的人就会成为这片土地的新主人，这片土地又会重新长满农作物。 
　　“开城门。”守城门士兵转动着巨大的绞盘来拉动粗大的铁链，在铁链哗哗的声音中，巨大的铁栅栏城门缓缓向上升起。 
　　城里到处是繁忙的景象，精明的帝国商人早已经从城主手中买下房屋和店铺，这样的景象让戈麦斯一度产生错觉，仿佛自己仍在帝都一般。 
　　城主居住在帕拉蒂斯城的中央，那曾经是帕拉蒂斯国的王宫。 
　　在王宫前方有一座长二十米的方形水池，水池中依次有三座喷泉，分别是朝向三面大海的帕拉蒂斯女神像，在帕拉蒂斯的传说中，正是掌管大海的帕拉蒂斯女神保佑着帕拉蒂斯城免受来自大海的威胁。 
　　戈麦斯仔细地打量了散发着异域风情的帕拉蒂斯女神像，不时地点点头，显然帕拉蒂斯城的工匠的艺术造诣还是让他很满意的。宏伟的大门上的浮雕，也让见到不同文化的戈麦斯驻足欣赏起来，甚至饶有兴致地让随从把那些浮雕临摹下来。 
　　“戈麦斯大人、斯帕布将军，城主威尔顿亲王有请。请跟我来。” 
　　跟随着仆人，戈麦斯和斯帕布来到了宴会厅。透过宴会厅的窗户，能够清晰地看到远处美丽的海滩，微风裹挟着海洋的气息从落地窗吹进宴会厅，戈麦斯上下打量起宴会厅的陈列。 
　　巨大的木制长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从餐具的数量上看，今天一起用餐的共有六个人。 
　　宴会厅深处的大门被推开。 
　　走在前面的是身着艳丽服装的威尔顿亲王，硕大的肚子，让他走起路来很是吃力。在他的后面还跟着三个人，从衣着来看一个是执法官、一个是治安官，另一个应该是监工。 
　　“我亲爱的威尔顿亲王，您依然和以前一样精神。”斯帕布将军似乎和威尔顿亲王以前就认识，并没有自我介绍，而是摘掉头盔，夹在腰间，直接走上前向威尔顿亲王恭敬地施了军礼。 
　　“原来是斯帕布你，还是那么结实。”威尔顿亲王右手用力得拍了拍斯帕布的肩膀说，有转身看着和斯帕布一起来的人说“那这位一定是帝国最著名的建筑师戈麦斯了吧。” 
　　“正是，我敬爱的威尔顿亲王，”戈麦斯说着向威尔顿亲王鞠躬施礼。 
　　“这几位是分别是本地的执法官乔治、治安官比尔还有奥斯神庙的负责人乔伊斯。”几个人互相礼节性地问候后，威尔顿亲王接着说：“既然远道的客人都来了，那就先就坐吧。希望你们能喜欢这里的食物。”说完，威尔顿亲王示意仆人上菜。 
　　颜**人又散发着浓烈香气的美食，再搭配精致的银制餐具，无不让这顿晚宴显得格外的高贵和庄重。 
　　席间，威尔顿亲王和斯帕布将军边聊着过去战场上的往事边频频举杯，而戈麦斯则和其他人边喝边了解帕拉蒂斯城当地的情况。 
　　第二天早起的戈麦斯感到有些头疼，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松软的床上。他试着回想起昨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间屋子，但过了一会他发现这都是徒劳，他甚至都记不得自己昨晚究竟喝了多少杯酒。 
　　客房早已经摆好了早餐，精致的点心和面包甚至让人不忍吃下去。宿醉后的戈麦斯显然没有多大的胃口，浅尝几口后，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房间内的装饰和家具。 
　　房顶和墙壁绘画的应该是帕拉蒂斯人神话中场景，众多油彩画中都有帕拉蒂斯女神的身影。 
　　微风吹拂着米白色的窗帘。窗外的花香借着微风也进入了客房。从窗向外看去，可以轻易地看到港口悬挂的奥斯帝国旗帜。 
　　身着粗麻衣服的奴隶们，正将巨大的石料从港口向外搬运着。沿途站着威武的帝国士兵，他们都手持长鞭，腰胯利刃，他们手中的鞭子不时就落在那些奴隶的身上，虽然在远处听不清士兵说的什么，但是可以想到那一定是难听的咒骂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监工乔伊斯。 
　　乔伊斯微笑着说：“我刚好从大人的房前路过，看到大人站在窗前，知道大人您已经醒了，所以就冒昧进来了。” 
　　“坐下说。”戈麦斯示意乔伊斯坐到自己对面。 
　　乔伊斯依旧带着微笑，坐到了椅子上，两条腿紧紧地并拢在一起，显得十分拘束。 
　　“找我是因为神庙建设的事情？” 
　　“是的，大人。卑职是来向大人详细介绍情况的。” 
　　“嗯，那先说说这儿的奴隶吧。”戈麦斯说着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桌子上，认真地听着。 
　　“大人，在帕拉蒂斯山顶上的奴隶，绝大部分都是帕拉蒂斯国亡国后的子民，剩下的则是在奥斯帝国犯罪而被流放到这儿的人。” 
　　“我怎么听有消息说这儿的奴隶要暴动？”戈麦斯盯着乔伊斯的眼睛说。 
　　乔伊斯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显然他很是紧张，脸色也逐渐红了起来，声音略微颤抖地回答着，“大人，暴动一定是这些帕拉蒂斯人在预谋，卑职早已经加强了防范，况且这回斯帕布将军又带来了军团，奴隶暴动一定不会出现的。” 
　　“嗯，那就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耽误神庙的建设进度，必须保证完成时间。”戈麦斯的这句话是在和乔伊斯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毕竟如果未按照指定日期完工，那么无论对于乔伊斯还是戈麦斯本人，都将是巨大的灾难。 
　　“是是，卑职一定谨记。”乔伊斯见戈麦斯不再追问奴隶的事情，暗暗松了口气，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你跟我去帕拉蒂斯山顶看看现场情况如何。” 
　　“是。卑职早已备好了马车。” 
　　戈麦斯见乔伊斯早有妥善安排，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人，皮肤因为常年的日晒而黝黑，看起来三十岁的样子，眼睛很小，甚至会让人有些分不清说话的时候他是不是睁开了眼睛。 
　　戈麦斯匆匆吃了一口点心后，和乔伊斯一起坐车前往帕拉蒂斯山。随行的还有一队帝国军团士兵，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保护戈麦斯的人身安全。 
　　马车沿着山路向上，途中遇到正往山上运送巨石的奴隶们，粗麻衣肩膀处已经被又黑又粗的绳索磨得薄如蝉翼，奴隶们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向前倾着，使出全身的力气拉动身后的巨石，可即便如此，仍然免不了被鞭子抽打和厉声的呵斥。 
　　戈麦斯对此显然已经司空见惯，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同情的神情，经过一番打量，戈麦斯的额头突然皱了一下。“奴隶们吃的怎么样？” 
　　乔伊斯显然对于戈麦斯的突然问话没有思想准备，一时紧张地说：“这些奴隶，吃得可不少，但是却不卖力气干活。依我看，就是该抓几个偷懒的绞死，倒要看看还有别的奴隶敢偷懒的。” 
　　戈麦斯看了乔伊斯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那眼神似乎已经把乔伊斯看透了。直到山顶，两个人都是一路无语。 
　　出乎戈麦斯的意料，斯帕布将军也在帕拉蒂斯山顶。 
　　两个人相见，却只是礼节性地点下了头，戈麦斯就和乔伊斯直奔奥斯神庙走去。 
　　随着帕拉蒂斯亡国，帕拉蒂斯文化也被强势的奥斯帝国文化替代，作为其文化的象征帕拉蒂斯神庙，自然逃不过被摧毁的命运。 
　　为了传播奥斯帝国的文化，奥斯大帝命人在帕拉蒂斯神庙的旧址上修建奥斯神庙，而为了显示出奥斯帝国的强盛，他特意让戈麦斯将石柱数量设为三十八根，这样正好比帕拉蒂斯神庙多两根，若不是帕拉蒂斯山顶空间有限，他一定会建立标准的四十八根的奥斯神庙。因为帕拉蒂斯女神像比帝国的奥斯战神的石像高一米，所以他下令在帕拉蒂斯山顶的奥斯战神的石像则一定要比帕拉蒂斯女神像高。 
　　经过一年多的建设，在平整后的山顶上，奥斯神庙的地面已经完工。 
　　由于山顶空地十分有限，经过帝国能工巧匠雕刻的石柱，从港口运送到山上后，就要迅速被竖立起来，但是经过奴隶们运送后，不时会有石柱上有不同程度的瑕疵和缺陷，这让乔伊斯感到十分棘手。因为尽管他知道这是奴隶们暗地做了手脚，但是却束手无策。 
　　戈麦斯看着被奴隶们运送来的石柱，不由得紧皱了眉头，作为帝国最富盛名的建筑师，对于这些瑕疵和缺陷是不完全能容忍的。 
　　“大人，您看这些都是奴隶们破坏的。”乔伊斯指着石柱上深深的利器划过的痕迹说。 
　　“恩。”戈麦斯点了点头，对随身的仆从耳语了几句，便接着向前走去。登上奥斯神庙三十八阶台阶，戈麦斯仔细端详着已经竖立好的石柱。 
　　“大人，这几个石柱都是卑职亲自仔细检查过的，都没有瑕疵和缺陷。”乔伊斯说。 
　　“恩。既然你已经知道这是奴隶们干的，那你没采取什么办法吗？”戈麦斯突然问。 
　　“士兵曾当众抓住破坏石柱的奴隶，卑职当场将他们杀了，以儆效尤，但是却依旧不能阻止那些奴隶暗地破坏。”乔伊斯盯着戈麦斯的眼睛说。 
　　“恩，我知道了。那边堆放的是什么？”戈麦斯指着靠近山崖的石料问。 
　　“大人，那是无法用的石料，和当初被毁的帕拉蒂斯神庙的废弃石料。” 
　　戈麦斯径直走到一人多高的荒草中，那里躺着一个巨大的头像——戴着桂冠的帕拉蒂斯女神的头像。 
　　虽然帕拉蒂斯女神头像已经无声地躺在这一人高的荒草中，但是那眼神却依旧是那么平和，嘴角依然带着笑容。戈麦斯如同安慰受伤女子一般，怜惜地用手抚摸掉帕拉蒂斯女神头像上的尘土。显然这冷冰冰的石像，在戈麦斯那建筑师的眼中却是有着温度如同有着生命的东西。 
　　“我已经知道大体情况了，回城吧。” 
　　“大人，这个，大人您从帝国赶来，路途遥远，卑职知道城里有家不错的酒楼，想请大人到那坐一坐，不知大人意下如何？”乔伊斯满脸堆着笑说。 
　　“这个就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处理。”说完，戈麦斯又对随从耳语了几句，随从听后并没有和戈麦斯一起回城，而是在回去的路上就和戈麦斯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