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冷,一片静谧。皎洁的月色透过树的枝叶斑驳地洒在青石的路面上,如同散落在黑纱上祭奠的白色雏菊,肃杀之意让秋夜的寒气更浓重了几分。蓦地,远处几点橘红的火光如如萤火虫般越聚越多,最后点亮了整座小城。
火焰在小城内盘旋漫延,狰狞地狂笑。
手持火把的士兵的呐喊,城内百姓的哭叫,与房屋的燃烧声、人头落地有节奏的律动糅合出一曲奇异的和弦,让寂静的夜刹那间变得热闹。血的红与火的红给这幅原本素朴的水墨丹青渲染出新年的喜庆,在街头“狂欢”的人也不亚于恭贺新禧的阵容。
宿洁疯狂地奔跑着,原本簪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已变得凌乱,几缕青丝被风吹得在她脸上乱拂,几乎遮住她的视线。她顾不得散落的头发,顾不得自己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脏,拎着长裙向火的方向跑去。
她感觉到火海的热浪猛烈地向她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微不足道的她湮没在凄厉的交响曲之中,她渐渐减速,站定了身子,双手上举,整个人缓缓飘起,如同一座晶莹雪白的冰灯与火光的妖艳相抗衡。随之一阵寒气自她散出,迅速蔓延,回噬了热浪的嚣张。
城内又恢复了最初的晦暗,宿洁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青烟四起,月色缭绕中犹如仙境,而荧光未散尽的宿洁就是掌控这仙境的仙子。
士兵在短暂的失神后迅速挥舞手中的兵器向宿洁攻去,宿洁踮起脚尖原地旋转,飞起的镂空裙摆和衣袖迅速散放出寒气,每一个妄图接近她的士兵都定格在某一个瞬间,笼罩在一层冰霜之下。
宿洁停止转动,正要走出冰雕们的重重包围,却不知还有一个漏网之鱼猛地窜出持刀向她砍来。
死亡逼近的感觉竟真实得让她打了个寒战,她明明记得这是梦的!
“宿洁!宿洁!”
她听到了历史老师含糖量三个加号的小嗓音,欣慰地拍了拍胸脯——果然是梦。
不过梦醒后的遭遇并不比梦里好多少,在老师阴冷的神色下,宿洁识趣地自己走到了走廊。
“她这种学生,自以为聪明,她以为历史课可以不听回去背一背就好了?这样的学生我见得多了,早晚得吃大亏……”
宿洁无奈地叹了口气,哪怕她出去了老师仍很有精神头地在教室里补刀。
走廊的窗户泄开一个小缝,冷风被压得扁扁的灌进来,正好袭向刚走出教室的宿洁,冬冷夏热的校服让她来了一个痛痛快快的透心凉。
“来,我们继续说神话时代这里。”老师总算恢复了往日饱和蔗糖水的温和甜腻,重回正题,“刚刚我说的那道题那家一定要特别注意,这道题每年必考,三分大家一定要拿到……‘下列哪项可以作为历史研究的依据?A神话故事,B出土文物,C正史的记载,D野史传说’。我要特别强调的是,我以前教过的学生,竟然还有人选神话故事的。”
说道这里,教室里传来一阵哄笑。
宿洁家里正好有一本很全的神话故事,详细地记录了神话时代各国之间的战争,以及人与神之间的战争。她小时候曾饶有兴趣地读完全本,还讲给学校里的其他小朋友听,以至于大家都觉得她是传播封建迷信文化的愚昧分子。
走廊内冷冷清清的只有宿洁一人,她抬起头透过门上面的玻璃看到教室最前端那个白色牌子上鲜红的几个大字——距离中考还有162天。那个颜色很熟悉,好像她刚刚迷迷糊糊地还梦到了,却又实在想不起自己梦到了什么。大概是最近压力太大睡眠太少,头一低就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还有就是兰郡国与成国的战争这部分,虽然这两个都叫‘国’,但其性质都是‘部落联盟’,大家不要和后面出现的‘国家’的概念记混了……”
听到“兰郡国”和“成国”的名字,宿洁陡然一个激灵,这俩名字仿佛都曾经出现在那本书里,只不过具体怎么回事她有些记不清了。她不由得有几分心痒痒,想翻出那本神话故事重新拜读一下,说不定结合着历史书会有些新的领悟。
一直黄色的猫不知从哪儿跳到了宿洁对面玻璃外的窗台上,吸引了宿洁的注意力。它试图着从窗户开着的那个小缝挤进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萌萌地盯着宿洁,看得她头皮发麻。
那只看上去脏兮兮的小猫如果跳进来扑到自己身上或者冲进教室,后果都不堪设想。
她忙从窗台上拿起一块抹布,隔着抹布向后推了推小猫然后迅速关上了窗户。猫咪可怜巴巴地看着宿洁,哀伤无奈的表情竟有点人的灵性,让宿洁后悔自己刚才无情的行为。毕竟外面那么冷,可能它只是想进来取暖……
良心发现的宿洁正要开窗把它抱进来,小猫已跃下了窗台,失落地离去了。
她又站回门旁,等着下课去老师办公室承认错误。就在这时,一个一头黄色乱发穿着很社会的混混吹着口哨向宿洁走来。宿洁不安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却还没躲过,在他从她身旁经过时倏然拉住她的手臂向自己一扯,然后紧紧地抱住她,大声说:“宝贝儿,我想死你了。”
与此同时,下课铃声响起,历史老师抱着教案和教材推开了教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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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洁对着镜子,出神地望着镜中那个瘦得跟“骷髅”似的自己。瓜子脸,下巴尖得一看就是营养不良,脸色苍白得跟个死人似的,嘴唇也不像别的小姑娘那样粉嘟嘟的,比脸的颜色红润不了多少,发型是未曾烫染乡土气息十足的低马尾,衣服是学校统一的运动服……唯一可以打个高分的就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但长期课业的压力也折磨得它变得日益空洞无神。
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长得还蛮可爱,妈妈带着她去哪儿都会有人夸她是个小美人,眼睛和妈妈一样漂亮,将来长大了一定不逊色于妈妈。
可惜她真的长大了却好像刚从难民窟里出来的似的。这种难民窟的骨头架子肯定不会有突然出现的爱慕者,所以那个黄毛的拥抱肯定有猫腻。
她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应该是爸爸回来了。他直接冲进宿洁的房间,话都还没说就伸手甩了她一个耳光。
“老子供你吃供你传供你上学,你不但不好好学习,还和一个社会的混混谈恋爱,你对得起谁啊!”
“爸,你看您女儿这样像早恋的人吗?谁那么有眼无珠啊……”宿洁有气无力地说。
“你都让老师抓到了,还狡辩什么!你可真光荣,停课在家里你可真让我脸上有光啊!我告诉你,你中考要是考不上重点高中你就直接去工作,我可不供着你了,你是死是活和我没关系了!”
宿洁不禁哂笑,这个爸爸到底是有多不关心她,上了这么些年学了大概从来没仔细看过女儿的成绩单。
她的笑让爸爸的脸色更加难看。
宿洁无意间瞥到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瞬间一切都想明白了。
“是你找人陷害我的对不对?”宿洁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看热闹的人。
“你瞎说什么?你自己干了什么事还不清楚,真好笑,我的小妹妹不仅学会了谈恋爱还学会栽赃了!”他冷笑。
“宿洁,你这是怎么和哥哥说话呢,你还懂不懂礼貌了?自己犯了错……”
“我们俩到底谁是你亲生的?”宿洁终于忍无可忍,用最大音量喊,“妈妈过世不到半年你就娶了别的女人,你觉得你就是我的好榜样吗?这里还是我的家吗?你还是我爸爸吗?”
“你以为我想要你这个女儿吗?你滚,这个家你不愿意待就滚,这里没有人欢迎你,你滚!”爸爸的吼声几乎把宿洁的灵魂从身体吓了出去。
“你办到了!果然,我一无是处,在自己的家都可以被赶走。”宿洁恨恨地看了那个所谓的哥哥一眼,然后不顾一切的冲出了家门。
“爸,我去追她。”有人假惺惺地说。
“别管她,让她死在外面!”
好,她索性就死在外面,不知道爸爸去派出所认领尸体的时候会是悔恨的提泪长流还是默默地暗自庆幸。
她开始考虑自己是跳楼还是投江,或者只是简单的离家出走。寒冷的冬夜她只有一件单薄的毛衣蔽体,口袋里还一分钱都没揣,仔细想想还是自杀可行些。
“如果不知道方向就跟我走吧。”一个低沉的声音不知从哪儿飘来。
还没等她答话,宿洁只觉脑袋嗡的一下仿佛被什么钝物猛地撞击了一下,天旋地转之感稍稍褪去后,眼前竟浮现出一片盎然的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