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喊打喊杀不好，还是以理服人更妥当一些。

　　姜芷强装镇定：“我这是天生的，天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院中侍女看姜芷这幅样子完全顾不得体面，面也不掩了，都捧腹笑成一团。

　　裴昼强忍笑意，又道：“术士之中除了道士也有僧人，你又何必如此呢？”

　　姜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高声道：“我头上没有戒疤的，怎么可能会是僧人？”

　　其实她之前真的做过尼姑。

　　八年前姜家初败，她因为与朝中一位大人的千金同年同月月日生，被那家人花了重金从教坊司截胡。

　　那位小姐自幼体弱多病，特地挑了个八字相同的女孩子做替身挡灾。姜芷被这位大小姐欺负了几年，之后又被削光了头发替她出了家。

　　佛门规矩森严，僧人头顶上的戒疤数量与其身份等级有很大关系。刚入门的小沙弥和沙弥尼即便是再勤奋努力，最多只有一两个戒疤；年长些的大和尚和比丘尼可以有五六个戒疤；若是做到方丈住持什么的，那就有资格点八九个戒疤；十个戒疤的僧人除了达摩祖师和慧能禅师之外还没有几位。

　　姜芷在尼姑庵那会儿跟庵主有些不对付，所以一直都没有资格受戒，侥幸保住了自己的脑门。

　　她逃出尼姑庵之后一心想把头发蓄起来，所以即便出来装神弄鬼骗人也坚持道士打扮。

　　众人看向姜芷的头顶，果真除了一些青色的发碴之外什么都没有，别说是戒疤，就连颗痣都找不着。

　　姜芷见他们都沉默下来，就知道自己唬住了人，又煞有介事地补上了一句：“都说了我是道士，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怎么能随意质疑人家的信仰？”

　　裴昼盯着姜芷看了半晌，似乎也理解了她内心对于信仰的坚守，他用力地点点头，十分赞赏地鼓起了掌。

　　“没想到道长你还是这么一个恪守原则的人，在下真是心悦诚服。”

　　院中侍女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姜芷不是没看出来他的阴阳怪气，但是为了不打自己的脸也只能努力辩解。

　　“是真的！贫道师承司天监监正，学的都是正经法术，跟外面的那些个半仙铁嘴还是有本质性区别的！”

　　裴昼听到这话更是好笑，拢了拢衣袖，歪着脑袋问道：“鄙人数月前才出任司天监监正一职，怎么不记有足下这么大个弟子？”

　　姜芷事先并不知道裴昼的官职，一时有些尴尬。

　　但是单凭口舌之快她又怎会不是他的对手？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姜芷也学着他的样子拢拢衣袖，脑袋偏到和他相同的幅度：“大人自己也说是数月前才出任司天监监正一职的，难道在您之前司天监就没有其他的监正大人了吗？”

　　“……”裴昼语塞。

　　这人还真是伶牙俐齿到让人讨厌。

　　芳洲听见院中的动静，推开轩窗往外望了望。

　　芳洲本姓郭，是上一任司天监郭监正之女，一年前其父因罪被抄家砍头，芳洲这才沦为官妓。在裴昼就任监正一职之前，司天监管事的正是这位郭监正。

　　姜芷若不是在说谎，很有可能便是郭监正的旧识。

　　芳洲隔着窗子盯着姜芷看了许久，也隐隐约约觉得她有些熟悉，似乎真的是幼年故人。

　　还没等得到芳洲出门与姜芷叙旧，姜芷已经逮到机会逃走。

　　裴昼本想出手阻拦，可姜芷动作敏捷又早有预谋，一脚踹倒他的胸口，三两下就爬上了树，一翻身便已经跳到了围墙之外。

　　裴昼被踢倒在地，枇杷树被姜芷晃得乱颤，连果子待枝叶簌簌落了一地，还有几个枇杷砸到了裴昼的身上。

　　“大公子，您没事吧？”院中的掌事侍女急忙扶起裴昼关切地问道。

　　裴昼捂着胸口摇了摇头，嘴硬道：“无妨！”

　　掌事侍女又问道：“那大公子，要叫人将那术士追回来吗？”

　　裴昼握着一个枇杷朝院墙的方向望了望。

　　武功不怎么样，逃跑得倒是挺快。

　　裴昼回过头，又斜睨了那侍女一眼。

　　她们若是有意阻拦姜芷哪里还会问他，只怕早就跑出院外喊人去了。她们担心那术士被抓到之后乱说话对她们的主子不利，偏又要象征性的来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就算他说叫人去追又能如何，她们必定故意拖延，直到把这事儿彻底搅黄不可。

　　这次就放那女扮男装的小术士一马，万一这帮人真的大张旗鼓地去找人，打草惊蛇了再想找到她只怕很难。

　　“这次就算了，不过府里的树确实有必要处理一下了。”裴昼说道。

　　侍女听裴昼说要放弃追究也松了一口气：“奴婢这就去喊人把院子里的树砍掉！”

　　“好端端的树为什么要砍，把它移走不就好了？对了……小厮们心太粗，让他们移只怕伤了树的根系，女孩子精细，这活儿还是得诸位姐姐干才妥当。”

　　“让我们把这树移走？”侍女们目瞪口呆。

　　这么大的一棵树，这得挖到猴年马月？

　　“对，移到……”

　　裴昼点点头在院中转了一圈，目光在院中的另一个角落停下。

　　他伸手指了指：“移到那边就可以，那里不临靠街的院墙，还是比较安全的。”

　　这小鞋穿得太过明显，壮侍女第一个不服：“大公子，这树长在土里，根深蒂固的，只怕不好移……”

　　裴昼闻言撇了撇嘴：“我听说娘亲死那年爹爹亲手为她植了一棵枇杷树，他那时候也是移植的有根叶的树，并不是简单地埋种子。爹爹堂堂丞相，他都能做的事情你们却做不得了吗？”

　　“……”

　　众侍女无话可说。

　　两年多以前夫人去世的时候相爷确实亲手种了一棵枇杷树没错，但那树在夫人院子里好好的长着，也不是这一棵啊！

　　再者说，相爷那时候虽然植的是树，但是他植的是几寸粗的树苗，哪里是这样的大树啊？

　　掌事侍女知道裴昼是因为方才的事情故意捉弄她们的，她们若是闹将起来，最难看的还是她们家二公子。

　　掌事侍女戳了戳壮侍女示意她闭嘴，众侍女看情况不对，这才都安静下来。

　　“大公子放心，奴婢们一定好好将这树给移走，必不辜负大公子厚望！”掌事侍女说道。

　　裴昼笑笑，特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膀以资鼓励：“有志者，事竟成。那就辛苦各位姐姐了！”

　　“不辛苦，这是奴婢们分内的事儿。”

　　裴昼“嗯”了声准备走，一低头又看见手里的枇杷。他退回去把手里的枇杷塞给了掌事侍女，又特地从树上摘了几个果子一个侍女分了一个。

　　“挺甜的，大家也可以都尝一下。”

　　“谢大公子赏。”

　　“不必客气。”

　　这一次裴昼终于没再回头，扭头出了院子。

　　看不到人影之后院中的侍女们才愤恨地把枇杷都丢到了地上。

　　一个侍女骂道：“神气什么？一个被撵出海这么多年的私生子，都没见过我们夫人，就一口一个娘亲的叫，害不害臊啊？”

　　壮侍女憋了一肚子气，也附和道：“对啊！夫人是今上的嫡亲姊妹，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什么下贱女人生的孽庶都上赶着往上贴！”

　　“慎言！”掌事侍女瞪了那两个侍女一眼，“二公子也是庶出。这话要是给二公子听到了，有你们好受的！”

　　“这怎么能一样，二公子可是夫人养大的，跟嫡出的有什么分别？”

　　壮侍女反应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味：“你什么意思？我刚说的上赶着往上贴的可不是二公子，你硬扯在一起是要诬陷我，好去二公子那里告状是不是？”

　　“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我什么时候诬陷你了？”

　　掌事侍女有点窒息，厉声喝道：“住口，还说！”

　　两个侍女唬了一跳，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掌事侍女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望那枇杷树。

　　也不知道能不能求一下二公子，让他想办法把这墙往外移个一两丈，兴许这样就不用她们移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