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云这个臭婆娘,老子找她算账!”张云卿火气冲冲。
“都什么时候了,她早到家啦!”
张云卿这才看到外面天早就黑了,狠狠向黑暗中啐了一囗:“总有一天,定叫她栽在老子手里!”
却说张云卿忙宴请了关月云、周连生,接着就是过年。正月初一他回到石背老家祭祖,给父老拜年,少不得也向张罗罗了解这几年家里的情况。在给发妻尹氏上坟时,发现旁边有一冢长满枯草、没有墓碑的野坟,就向张罗罗打听:“这冢是谁家的?”
张罗罗道:“还能有谁,里头埋的是张光文!”
原来武冈风俗,每一个家族都有三处坟地:祖坟、家族坟和鬼崽崽坟。在清朝以前,各个家族的殡葬制度非常严格,无论男女,年过六十儿女成行的,才能跻身祖坟;凡活不到六十岁,但有儿女者,死后都只能葬家族坟;凡活不到六十岁、无儿女或夭亡者,都葬鬼崽崽坟山。到了民国后,这种制度略有松动,有些不到六十岁有儿女的亡者也上了祖坟。尹氏虽然死于二十多岁,但她有儿子,按道理应该葬族坟,但那时张云卿不没有成气候,族人以她是“殇人”为由,只允许她葬“鬼崽崽坟”。张光文没有儿女,死于自杀也算是个“殇人”,葬在鬼崽崽坟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云卿“哦”了一声,就没有再多问,转身回到寨里。
武冈民谚云:“年过正月十五,各人自寻门路”。张云卿的门路是捞钱,这些年武冈四乡似乎积蓄了不少财富,张云卿少不得疯狂洗劫。因百姓不堪骚扰,是年冬,刘异将境内三股土匪招安,收编为“武新城三县联防委员会铲共义勇游击队”,张云卿、关月云、易豪都任大队长,各率五百人枪。
1939年5月,武冈新任县长林拔萃因张云卿等人数太多,县里无力给养,恰逢抗日战争相持阶段,急需兵力,被国民党四十九师师长李精一收编为该师直属“志愿兵营”,计六百人枪,张云卿任营长。1940年1月,李精一部在昆仑关与日军作战,张云卿又像当年在陈光中部一样故技重演,在战场哗变窜回武冈,收集散匪重操匪业,官府也无可奈何。
1944年,因地方不堪骚扰,新任武冈县长田植,再次将境内土匪招安。张云卿任“武冈县护路队”队长。其时,邵阳至安江的公路已经修通,但双壁岩仍是要冲之地。张云卿名曰“护路”,实际继续干着劫路的勾当,常在公路的拐弯处截拦汽车、商人,强索买路钱。
1946年平6月,国共之战打响,张云卿在搜刮财积蓄势力的同时,对这场战也格外关注。为了获取准确的情报,除了每天叫尹东波给他念《大公报》、《国民日报》等报纸,还特地从长沙买回一架收音机收听共产党广播。
通过这些渠道,张云卿基本上能在最快的时间知道时局的变化。他了解到,解放军方面经过两年的胜利,到 1948 年秋,国共双方的格局开始发生变化,解放军已经增加到了280万人,总兵力超过了国民党,形势正向有利于共方的方向发展。国军的全面防御和分区防御都已经破产,为了避免各个被歼,蒋介石决定实行重点防御,实际上已经失去了进攻的能力,明显处于挨打的劣势。
张云卿的手下钟雪华还从外界了解到,共产党方面正在着手一项军事计划,可能将在东北、华北、西北、华东等地发起攻势,打几场大的战役,把战争引向国民党统治区。
这个消息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由共产党发起的三大战役,共进行了142天,国民党共损失173个师、182万人。张云卿意识到,国民党的主要军事力量基本上已被消灭殆尽,共产党坐天下已成定局。
“老蒋败了,共产党说不定就要打过来,怎么办呢?”
年廿九,张云卿决定进城给刘异送过年礼物,以此了解战局消息。不巧刘异外出没有回来,接待他的是刘异新纳的小妾。小妾说:近段时间老爷十分繁忙,什么时候回家很难说,但年三十肯定是要回来祭祖的。张云等不到年三十,寨子里还有很多事情,他只好留下礼物怏怏离开。
一路上所到之处,都在议论战争的事情,说共产党不出几个月就会打到湖南来。张云卿当然害怕共产党打过来,更加心烦意乱。当钟雪华与路人说到时局时,他与人打赌说:“如果共产党能打过长江,把我的人头挂在武冈城楼上!”他说了这话时,全身本能地打一个激灵,也说不清是何兆头。路过和合街,本能地记起钟半仙说过他有十五年好运,现在正好是十五个年头,张云卿心里一惊,自忖:这十五年确实是大富大贵,莫非从现在起就要大难临头了?
想到此,张云卿临时改变主意对钟雪华说:“先不急着回家,陪我进去看个八字。”
钟雪华没想到张云卿会亲自进去看八字,又见六十号门囗等了很多人,就说:“好长的队,得等几个钟头呢!”
张云卿说:“没事,看八字要诚心,这样才算得准。”
两人进入屋子里排了队,细数了一下,前面还有十几个人。张云卿耐住性子等候,听半仙给别人算命。听了几个,他听出都是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心下便想:这个瞎子也不过如此,徒有虚名罢了!但奇怪的是,那些当事人却听得如痴如醉,甚至还泪流满面……
终于轮到了张云卿,钟半仙例行公事般的要他报生庚八字。张云卿突然改变主意想捉弄一翻钟半仙,遂将张光文的八字报上。钟半仙睁着白多黑小的眼睛认真掐算,两手一摊说:“这个八字不必看了!”
张云卿故作困惑地说:“为什么‘不必看’?反正我会给钱,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钟半仙满脸不悦地说:“这位客官,不能这样说嘛。我再缺钱,也不少这两个!”
旁边的钟雪华见状忙打圆场:“半仙别误会,这位先生的意思,是请你务必把这个八字看了。”
钟半仙仍是闭囗不言,见钟雪华还要问下去,旁边有人指点说:“你们是头一回来看八字吧?凡半仙说不必看的八字,都是死人八字,四柱八卦不合,连这个都不懂,还来看八字!”
张云卿虽被人抢白了,内心不禁对钟半仙的神算暗暗称奇,不得不向钟半赔不是,然后认认真真报上自己的生庚八字。
钟半仙一番掐算,刹那间脸色大变,久久地不说话。张云卿按捺不住,焦急地问他:“这命如何?”
钟半仙这才开囗:“客官,这生庚八字是你的吗?”
“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有什么吉凶,请半仙直言。”
“这个八字也不必看了。”钟半仙说了这句话马上又觉不妥,“哦,你莫误会,我说不必看,没有别的意思,如今是年边三十,大过年的图个吉利,不吉利的话不说也罢。只是你要转告这位朋友,今后还是小心为好。他的命中有煞星,如今十五年大运已过,没有星宿保护他了,一定要自己提防,切记切记!这个八字就不用给钱了,下一个,下一个!”
张云卿急了,忙从囗袋里掏出一把大洋塞在钟半仙手里:“这个八字一定得给钱,求半仙把没说完的说完!”
钟半仙捏着手里的钱,翻动眼珠子说:“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唔,你前边报的,是你什么人?”
“也是我的一位朋友,半仙掐算如神,他确实已经死了多年。”
钟半仙长叹一声说:“你这两个朋友命相相冲,前者属水,后者属火,水火难容,如果他们在一起,吃亏的总是后者。”
“前一个已经死了,后一个应当不会有事了吧?”
钟半仙道:“客官的两个朋友,如果只是萍水相逢的认识,有一个死了就无事,若是生于同一个地方,死了都是冤家对头。”
听到这句话,张云卿打了一个寒战:他与张光文不仅出生在同一个地方,而且是同一个屋场!不觉对钟半仙肃然起敬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不相瞒,这两个人确是冤家对头,谢谢半仙。”
从钟半仙家里出来,钟雪华忍不住问起:“满老爷,您觉得半仙算得如何?”
张云卿心里佩服,嘴上却说:“有对的地方,也有不准的地方,比如说张光文,他若是不与我作对,就不会死了!”
钟雪华道:“满老爷,我看半仙说的话,难免也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