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乾化元年(公元911年),六月夏,本该是翠荫郁郁的九华山,此刻却在团团妖氛笼罩下,显得死气沉沉,山中清泉枯竭,山外旱灾连月。
前几日,山外的庄稼人好不容易盼来一朵云雨,落下的却是坨坨冰雹,直将裂了好几道口子的田地里,那些稀稀疏疏刚抽穗的稻子砸了个稀烂,让人欲哭无泪。
一清早就踏着飞剑下山的齐灵云,看着今年注定颗粒无收的庄稼地,心底默默叹气,这都是因为醉仙崖下螣蛇为祸,扰乱地气失衡的缘故,她奉母亲妙一夫人之命驻守九华山“妙一洞府”等待机缘,也正为解决此事。
说起这机缘,也是让人气馁。需要等待紫郢剑主入世应劫,才能除了这妖物。
此螣蛇来历非凡,天生即可元神分灵,杀之不尽,寻常宝物能除,非紫郢剑而不能斩之。
因此面对百姓种种惨状,齐灵云虽是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母亲曾再三吩咐,绝不可贸然行法施雨。
若是扰动天气,反而激发醉仙崖下妖物的凶性,增加变数,并坏了醉仙崖下高人的大事。
所以此刻她能为这些村民所做的,就是悄悄投符于几口活命水源,驱散因天时反常而阴结的邪秽之气,以免这些村民再受瘟疫之苦。
巡视完山外的状况,再看了下东南渐升的日头,似是想起了什么,齐灵云嘴边泛起一丝笑容。她得赶紧回去了,免得她那个弟弟齐金蝉醒来找不到人,又是大哭大闹。
回到九华山深处的妙一洞府,齐灵云一探便知里间的金蝉酣睡正香。
于是她来到中间正屋,手心一翻,一盏小巧的白瓷莲花香炉在白光中隐现,齐灵云将它放置到案桌,捻了两颗香丸进去,无炭无火,香气慢慢溢了出来,齐灵云稍提衣裙,正坐于蒲垫上,开始诵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青烟袅袅升起,宛如一道道薄云流传,缭绕着一张端正的鹅蛋脸,秀眉如远山左右徐徐匀开,真当是美人隔云端。。
齐灵云是峨眉蜀山掌门妙一夫人之女,其父妙一道人齐漱溟则坐镇于靑城蜀山,为靑城蜀山掌门。
唐开元年间,隐派真仙大元真人,应劫入世,于峨眉靑城二山,双山开府。后从长眉真人传至妙一夫妇,分掌峨眉蜀山、靑城蜀山,齐灵云的身份可谓尊贵无比,但这也意味着,她自小便要承着一份担当,凡事以稳妥为虑。
此刻,清朗诵经声中,齐灵云眼前浮现起数日来所见,心中不由一阵悲切,暗暗祈求上天,将自己的诵经之德,施于苍生,解尘世倒悬之苦。
“阿姐!阿姐!”肃穆的气氛很快就被一声声略带奶气的喊声打破了。
齐灵云微微蹙眉,神情三分无奈,嘴角半分苦笑,在喊叫的小孩儿,正是父母口中应劫入世的三世童子——她的弟弟齐金蝉。
此刻,金蝉揉着眼睛,耷拉着鞋子来找齐灵云了。
齐灵云起身拂袖,将香炉纳入腰间阴阳八卦状的乾坤袋,温和而严厉道:“金蝉,说了多少次了,要学会自己漱洗,看看你这样子。”
齐金蝉是齐家幼子,虽然妙一夫妇管教也颇为严厉,但这位小少爷,依旧是调皮捣蛋,屡教不改。也难怪父母不急于让他修行,说要多磨磨他的性子。
此刻,梳着冲天小辫,虎头虎脑的齐金蝉,拉着阿姐齐灵云的手撒娇道,“阿姐,昨天已经洗过了。”
齐灵云摇摇头,也不多废话,押着这臭小子去洗漱了,鬼哭狼嚎中,齐金蝉被收拾干净了,吃过饭,他又喊着要出去玩。
齐灵云叹了口气,九华山镇压着腾蛇大妖,按说本不该带金蝉来,可母亲妙一夫人,却偏偏要齐灵云带上这个小捣蛋鬼,为了保证他安全,也为了不让他闯祸,齐灵云也只有把他锁在洞府方圆一里的禁制内了。
这么点地方,哪够小孩子折腾的?
洞府早前前后后早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了,所以这几天金蝉一直磨着姐姐齐灵云要出去玩。
山里危机重重,山下生灵涂炭,哪里还有玩的地方。齐灵云摇头道:“金蝉乖,过不了几日,阿娘就会接你回峨眉,你就在洞府周围玩吧。”
“我不,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齐金蝉歪头道,“要不阿姐教我飞剑!我要当大英雄!当掌门!”
按母亲交待的,金蝉的性子太过顽劣,目前万不可教任何功法,所以,堂堂蜀山之子,居然没有从小练就一身童子功,当然,妙一夫人嘱咐,更不许齐灵云私下教他些什么。
见齐灵云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金蝉不耐烦地冲到门外大喊,“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
齐灵云微微一笑,手一抬,灵气一运,便把金蝉吸了回来道:“没事做,就背经文吧。”
“我不要,我不要!”金蝉挥舞着藕节似的手臂,却是无法挣脱,最后可怜兮兮道:“阿姐,给我讲故事吧,讲紫青双剑的故事。”
齐灵云无奈道:“这故事都讲了多少遍了,还没听腻?”
“我要听故事!我要听紫青双剑,我是紫郢剑主!”显然这个故事很是满足小孩子当大英雄的愿望,所以金蝉才会百听不厌。
“好好好,去屋里拿上你的紫郢剑,阿姐给你讲故事。”齐灵云松了手。
金蝉立刻箭一般冲了出去,虽说他目前还没有修习任何功法,但常年在山野间行走奔跑,筋骨到是锻炼得不错。
很快金蝉举着一柄刻有七星的桃木剑,冲了进来大喊:“妖孽,休得猖狂!”他说着凌空刺出一剑,随即看向齐灵云。
齐灵云会意,玉指一拈向桃木剑打了道紫光过去,顿时小小少年高举着的木剑上紫光萦绕,还真像那么一回儿事,剑刺出后,他得意地走回齐灵云身边道:“阿姐,我为民除害啦。”
齐灵云摸摸他头道:“光是为民除害还不够,还要学会匡世济民之道。”
金蝉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哦,阿姐阿姐,快给我讲故事吧。”
“好。”齐灵云又拿出了香炉,换上静心宁神的“清远香”香丸,徐徐道,“大唐乾符二年,旱灾、虫灾四起,田地里的庄稼不是干死了,就是被蝗虫吃了,可地方官却上奏朝廷说,这些虫子因为皇上的恩德,不吃庄稼,自己饿死在路边。于是,这些百姓,不仅饿着肚子,还要上缴粮食税赋,一时间死了好多人。”
齐灵云说罢叹了口气,自唐末起,这样的荒唐而沉重的日子就一再重复,眼下,九华山方圆百里的百姓处境,与当初何其相似。
“这些坏人!”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了,金蝉还是不由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恨不得将这些贪官污吏狠狠教训一通。
齐灵云继续道:“灾情最严重的,是一个叫曹州的地方,那里的老百姓吃不上饭,官吏还要逼迫他们缴税,于是这些老百姓就起来造反。朝廷很快派了官军来镇压,这些只有锄头的老百姓,怎么打得过官兵,所以……伤亡惨重。于是,有个叫黄巢的人,连夜冲出重围,直奔东岳泰山。”
说到这里,齐灵云又是重重叹息一声,正是黄巢这一举动,之后连绵不绝的烽火兵燹也因此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