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飘着一股令人紧张的气味。但产科不一样,产科的气味更加复杂。
齐特赶紧把大拇指从嘴边移开。一晃神,指甲已经被咬出了个毛边,狗啃的一样。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常飞翔,他两手撑在膝盖上,神经质的抖着右腿,眼睛直不楞登的盯着产房紧闭的门。他眼里没东西,更没看到齐特啃指甲。
“爸,我给您打点水去。”齐特在包里摸索了一通,别说水了,连个瓶盖都没带。
“不用,不用。说不准什么时候出来呢,再等等。不渴,不渴。”常飞翔摆了摆手,可眼睛还是没离开那扇门。
齐特觉得周围的空气已经凝固了,他搅也搅不开,扇都扇不动。先是把旁边的岳父给定住了,现在正在从头到脚的吞噬他自己。他感觉手从指间开始发麻,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行。齐特使劲攥了攥拳头,好像手指间的力量能把这些招人烦的小东西捏死一样,但稍一放松,它们一股脑又都回来了。
齐特正在跟手指间的“蚂蚁”战斗,产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常飞翔条件反射一样的站了起来,齐特也不慢,一个箭步冲到护士跟前。
“生了啊,女孩,母女平安。”
齐特与常飞翔对视了一下,沉默片刻,异口同声的问:“孩子是谁的?”
---------3小时前--------
“对不起,让一下,让一下……”王可可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提溜着包,在产科走廊上一路疾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又见这么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着急忙慌,路过的人不用多说,避之不及。但王可可还是需要不时绕过走廊上的加床,她七个月的肚子让她在这场与时间赛跑的障碍赛中略显局促。短短几步路,已经让她的额头冒出一层汗珠。
“妈!”王可可心急火燎的推开病房的门,里面闫巧燕正坐在床上啃苹果。原本悠然自得,却被王可可这一声喊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大呼小叫的。”闫巧燕瞪了王可可一眼“挺着个大肚子还跑来干嘛?”“你也是,一点个事也汇报!不就是羊水破了嘛,离生还早着呢,你就多余告诉她!”床边正在削苹果的常飞翔也跟着挨了个白眼。
“不怨常叔叔,怎么能不告诉我呢!怎么着我也是重要家庭成员,悄不蔫声的就生了还行?齐特也往过赶呢。医生怎么说?”王可可抹了抹头上的汗,在老常给她腾出来的椅子上坐下。
“快告诉齐特,叫他别过来了。还早着呢,哪用一大家子人凑过来等着啊。我是过来人了,有经验。你们不用管我,管好你自己和你肚子里那位才是正理儿。”闫巧燕嘴上从没有软话,关心爱护的话也必须带着刺劈头盖脸的说。这点不单王可可习惯了,就连“半路出家”的老伴儿常飞翔和“新手上路”的女婿齐特都得习惯。因为闫护士长里外都是能人,在家里是女超人,在外面是女强人,管人管惯了,哪里知道什么是示弱什么叫服软。相比之下王可可就好多了,用她亲爸王宝建的话说:多亏没随了你妈的强势,随爸好,随和。闫巧燕虽然对前夫口中的“随和”嗤之以鼻,但这两个字还是成为了她二度择偶的首要条件。但这恐怕是个隐形条件,你如果去问闫巧燕,她自己是万万不会承认的。
“常叔叔,医生怎么说?”王可可懒得跟妈妈争辩,她知道从她那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转头去问常飞翔。
“昨天夜里不是羊水破了点嘛,她还说不要紧呢,我左劝右劝才来医院。医生说因为是高龄产妇,怕羊水少孩子缺氧,建议剖腹产会更保险一点,但你看她哪会听医生的……”
“你们不懂,能顺产还是要尽量顺产,对孩子和母亲都好。顺产的孩子呼吸系统、免疫力会比剖腹产的孩子要强。生完孩子身体也好恢复。”闫巧燕说起这一套十分娴熟,用一模一样的话她之前已经说服常飞翔很多次了。
“妈,您现在疼吗?”王可可并没有自不量力的劝妈妈听医生的,她知道自己一没生产经验,二没有医学常识,她再多说一句,闫巧燕就会摆出护士长的架势用一句:“我自己就是学医的,我还不知道这个!”来怼她。她相信闫护士长的判断力,现在她更好奇的是生产过程有多痛苦。
“现在隔一会疼一下,这叫宫缩,等到宫缩越来越规律的时候就快生了。嘶,你看这在就疼上了。”闫巧燕眉头一皱,开始“现场教学”。三个人聊一会,闫巧燕就教一会学。王可可紧紧握着妈妈的手,攥得闫巧燕直喊疼。
“妈,我怕。我怕到时候疼。哎呀,现在好像就开始疼了。”
“都要当妈的人了,瞧你这点出息。哪个生孩子的不疼啊。忍一忍就过去了。你这才7个多月,心理作用吧?”闫巧燕嘴上的刀子揦人,可握着王可可的手却没有松开。老实说,对于女儿,她比对自己还要担心。可可到十几岁了打针还哭,这个“没出息”的孩子就这样由她一手拉扯大。时间真快啊,现在这孩子也要当妈妈了。能行吗?闫巧燕都替她含糊。
阵痛开始频繁起来,期间护士进来检查,但宫口才开了两指,确实如她判断的那样,离生还早。闫巧燕不想女儿看着自己难受,女婿一到就催着他带可可回家。王可可软磨硬泡坚持了几次,最终还是敌不过全家人的催促。四十大几,还要经历生产的痛苦,看着妈妈强忍着疼,王可可心里更疼。握着妈妈的手,她似乎能感觉到某种电流的传输,热热的流入手心,让她眼酸鼻酸,甚至连腰也跟着酸起来。王可可确实有点累了,看着妈妈阵痛,她的小心脏紧张的快要蹦出来。担心、害怕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她像个头一回准备上战场的士兵,要不是货在肚子里不得不卸,她早就临阵脱逃了。
“妈,您休息会吧,我带可可回去了。”齐特说着扶王可可从椅子上站起来。
“哎呀呀呀,等...等一下!”站到一半,王可可忽然僵住。只觉得两腿间控制不住的一股暖流。
“妈呀,我羊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