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舞美第一次见到我的地方,是在学校的大礼堂里。
从学校的正门往里走去,经过校门正门门口的保安亭,再穿过操场旁的玉兰大道,是学校高一的教学大楼。
大礼堂就坐落在高一教学大楼后面的一片白桦林中。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晨曦穿过叶片间的缝隙,打到树林里长着苔藓的石砖上,透着夏末清晨并未退尽的暑气。
大礼堂在流光的笼罩下,像刚刚苏醒过来的样子。
我也才从黑甜的梦中醒来,此时正打着哈欠,站在礼堂靠东北的角落里。
所以,那时我并未注意到人群之中的舞美,更没有留意到,她频频停留在我脸庞的目光。
我站在新入职教师的人群里面,带着些微无聊地听着校长站在礼堂主席台上的训话
——这是本校的开学典礼,也是一年一度的迎接高一新生的集会。
作为新晋教师的我,也作为迎新的一部分,和其他新晋的教师一起,参加了这场集会。
站在主席台的一旁,看着台上校长陈可然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的演讲,我的心中似乎难激起丝毫的涟漪。
“亲爱的同学们,一个人活着,就要诠释生命的意义,体现生命的价值。如果生命是一朵花,那它就应该绽放在飞雪连天的冬季,让寂寞无助的心灵得以温暖与慰藉;如果生命是一棵树,那它就应该直立在荒芜的旷野,让天涯孤旅者能有纳凉小憩的地方;如果生命是一枝小草,那它就应成为葱茏原野的一分子,点缀盎然的春意。生命的意义在于奉献,生命的价值只有拼搏才能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我衷心地期待……”
诸如这般的言语传入耳中,对于我来说,同一只蜜蜂或是苍蝇振翅的声音没有太大的区别。
也许这不是一个老师该说的话,但事实上的确是这个样子。
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才将注意力从听觉转移到视觉之上。
我微微上扬着头,看着校长陈可然仙身张牙舞爪,眉飞色舞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滑稽。
想来我又说了身为一个老师不该说的话,作为学生的榜样,我仿佛应该对一校之长有着最基本的敬畏才是。
只是我觉得滑稽那也是有原因的。
就在半小时前,我才刚刚见过这位校长的另外一幅模样。
这位校长,其实算是我进入这家学校作为任课老师的引路人,对我是有着知遇之恩的。
只是因为我本身性格比较冷漠,对什么都缺乏热情,所以才表达不出对校长的感恩戴德来。
大约是在上月的月初,我离开了生活过二十七年的城市,来到了这座小小的海滨之城。
出发之前,我曾犹豫着要不要开上停在我家地下室的那辆橙色的越野
——我们曾给那辆敦实可爱的越野取了一个外号,大橙子。
但一想到“我们”这样的字眼,我心上的血痂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重新撕开了一条血口那样的痛苦。
我知道这种痛苦一旦起来,就再难消灭。
它会长长久久的,但又不是那么激烈的折磨着我,直到有一天,在我意识不到的时候,逐渐淡去……
正是要逃离那样的痛苦,我才要离开,才要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
我立刻打消了带上大橙子的念头,因为那小小的空间里面,装着太多甜蜜的回忆。
每一种甜蜜,此时都是一剂能将我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毒药。
我刻意让自己的内心冷漠,才能抵御那种毒药的侵蚀。
呆呆在屋门外站立了一阵,不经意间,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里滑落,无声无息的滴到了左手握着的手机之上。
我抹了一把眼泪,用手机预定了最近一班开往海滨小城的高铁,然后轻轻的关上了屋子的大门。
在大门关闭的那一刻,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被关在了大门的另外一边,我甚至能隔着房门听到屋内尘埃轻轻落下的声音。
坐上高铁的时候,我接到了大学同学周怡打来的电话。
“顾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她还是那副急性子,连寒暄都省略地直奔主题。
“……”我还沉沦在刚才的那剂毒药带来的痛苦之中回不过神来。
“这邀请你都快两年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墨迹?来不来你给句准话,刘华也等着你哩。”周怡丝毫不在意我的痛苦,就像是在大学时候一样。
她的老公刘华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室友,死党,也是我那段甜蜜回忆的见证人之一。
现在他和我们共同的大学同学周怡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在我即将要去的那个海滨小城。
“……”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才发现刚刚实在伤的太重,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你不来是不是?你说你一个人独自待在那么大,那么空的房子里面有什么意思?你这是在给你自己找罪受知不知道?欧洁她也不希望你……”话没说完,电话那边一响,是刘华抢过了手机来。
我听到那边刘华用手将手机捂着,低声说:“你这人怎么回事?”
说完,刘华的声音才堂堂正正的传了过来:
“我不管你工作是不是忙啊,你赶紧给我过来。这几天我请了年休,你过来这边陪我LOL两把……”
不知为何,他故作爽朗的声音,却又勾起我心底的酸楚来。
故作的冷漠在痛苦袭来之际,其实不堪一击。
他的话很轻易的扬起大学时校园中的回忆,铺天盖地的向我洒来,我根本寻不见一处空隙可以躲藏。
欧洁的名字,就夹在这如沙一般的回忆之中,渐渐清晰起来。
我想,我应该是沉默了好一阵子,以至于电话那边,刘华的声音慌乱起来:“顾民,你说话啊。你可别吓我啊。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可再也接受不了再失去你了……”
我竟然苦笑。
刘华和周怡这两口子安慰人时的笨拙几乎是一模一样。
我一直觉得,就这个方面而言的话,这两人简直是太登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