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河北广成市空气干燥,寒风刺骨。
上午十点左右,光明区电厂家属院旁边的市场门口,三天前刚从外地回来的关宁,此刻嘴上叼着两块钱一包的大丰收香烟,带着狗皮帽子,两只手插在袖筒里哆嗦。
关宁长得又高又瘦,外面穿着脏兮兮的军大衣,腿上套着上世纪的老棉裤,光着黑乎乎的大脚丫子,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只穿双人字拖。
北风呼呼地刮,路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朝关宁张望,他面前用竹竿挑了块破布:“茅山后裔,祖传相面!”
其中有个字还写错了,用毛笔蘸墨涂成个黑疙瘩,很是符合关宁这幅形象。
“哥,你啥时候来的?”隔壁摆摊儿卖袜子的二斌扛着包袱走过来,麻利地摆上货,递给关宁一个快餐盒,“刚买的地沟油炒面,趁热吃!”
关宁点点头,接过面条,呼噜呼噜地吃起来,模样有些狼狈。
一个月前,酒鬼师傅病入膏肓,留了两句话就飘然而去,再也没了音讯。
关宁按照师傅说的,一把火烧了破庙,走了一个月终于从大山深处回到城市,十年时间,当初被拐卖的幼儿如今已经16岁,凭着隐约的记忆,回到家乡。
岁月无情,曾经的家已经拆迁,变成光秃秃的大马路,父母也不知去向。
耗尽钱粮的关宁只好在路边摆摊算命,用酒鬼师傅那些骗人的招数忽悠一下朴实的老百姓,讨口饭吃。
“哥,傻狍子那帮人没来吧?”二斌凑上来警惕地朝四周看看,“我这个月管理费还没交,估摸着这几天就得上门儿。”
关宁摇摇头:“你这买卖一天能挣几个钱,还交管理费?”
“没办法,谁让人家小舅子在派出所,不交的话连这俩钱也挣不到了。”二斌叹口气,“我可不像你,就一马扎子,人还没来你就蹿没影了,我要是跑了这一包袱货就全折了。”
正说着,远处走过来俩半大小子,黑皮衣、大墨镜,脖子上挂着亮闪闪的银链子,经过之处沿路的摊贩无不起立,先交钱、后握手,一套流程走完跟首长检阅部队似的。
“草,真TM背,还没开张就撞枪口上了。”二斌吐口唾沫,愤愤不平地从腰包里点了五十块钱。
关宁斜眼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小兄弟,大冷天的实在没生意,能不能缓两天?”一个穿着碎花棉袄、腰里系着厚围裙的大婶儿哀求道,身后还有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小脸冻得通红躲在身后。
“谁特么不冷,八十,赶紧的!”俩小子懒得废话,一只脚踩在大婶儿面前的三轮车上,里面摆着指甲钳、头发绳之类的小商品,可能时间久了,包装都有些发黄。
“兄弟,你发发善心,俺们这孤儿寡母的真是没这么多钱啊!”大婶儿慌忙挡在三轮车前,眼睛已经红了。
“妈、妈……”身后的小丫头吓得紧紧抓住大婶儿的衣袖,惊恐地看着两个凶神恶煞,一双小手又红又肿,看得人心疼。
“小丘子,李婶儿家啥情况你也知道,她们娘俩挺不容易,给她们缓缓吧。”旁边卖糖葫芦的老大爷于心不忍,劝解道。
“去去去,滚一边儿去!”叫小丘子的家伙被人叫出小名,觉得很没面子,“这特么是市场,不是敬老院,在这做生意就得交管理费,八十块钱,拿不出来你这车子和货就别想拿回去。”
说罢,一脚跺在三轮车尾,这种小三轮底盘本就不稳,小丘子腿劲儿也大,嘭的一声三轮车就给踏翻在地,各种小商品撒了一地,不少看热闹的趁机捡走不少。
李婶儿眼泪刷地流下来,,周围有好心的商贩帮她归拢货品,但很多已经损坏,恐怕是卖不出去了。
二斌和关宁离他们不远,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哥,你先躲躲,我今天是逃不掉了。”二斌握紧手里的五十块钱,希望对方能给优惠点儿。
“这帮人以前都这么干?”关宁抽着烟,脸色不太好看。
二斌以为关宁被吓到了,叹道:“是啊,不给钱就砸摊子,老规矩了,都是平头百姓,得罪了这些人谁也耗不起。”
还没说完,关宁从马扎子上站起来,双手插在军大衣口袋里大摇大摆地冲小丘子那边去了。
“哎,哥,你去干啥?快回来啊!”二斌急忙阻拦,但关宁两条大长腿几步就上去了,岂是二斌能拦住的。
“欺负女人孩子,你俩挺能呗!”关宁叼着烟站在小丘子面前。
“草,你TM谁啊?”小丘子正得意洋洋地踩着三轮车自拍呢,冷不丁看见个生脸,“不想死的赶紧滚蛋。”
“赔钱、道歉!”关宁把烟头儿吐在地上,人字拖踩上去用力碾了碾。
“卧槽,你个b养的,找死是吧!”另一个小子梗着脖子站上来,伸手就想推关宁。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那小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就飞出去三四米,一头撞在马路牙子上,嗷嗷叫唤。
“草!”小丘子也是经常干仗的人,立刻知道遇上横茬子了,蹭的一下蹿出老远,一脸戒备地盯着关宁。
“赔钱、道歉,把刚才拿的钱退回去。”关宁站在原地,手插在兜里,一脸不屑。
“行,有种你TM等着!”小丘子撂了句狠话就想走,今天这事儿不是他能解决的,必须得给老大汇报汇报。
关宁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寒光闪闪的大白牙,小丘子狠话还没说完呢就觉得脑袋一懵,整个人飞到空中,重重地摔在地上。
嗷!
小丘子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整个过程他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中了招。
关宁收回大脚丫子,冷哼一声:“我查五个数,赶紧掏钱。”
刚才那小子吓得早没了威风,扶起小丘子就从包里往外数钱,每家八十,刚才交了管理费的商贩们一拥而上,很快就分个精光。
关宁走过去,一脚踩住小丘子的脚踝骨,只要再加点儿劲儿,这小子后半辈子就瘸了。
“哥,我错了,饶命啊!”小丘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起来,他是真怕了,以前都是跟着狍哥后面摆摆威风就有钱拿,今天这场面明显不是一个路数。
“掏钱,道歉!”关宁不想把事儿闹大,还是那句话。
“诶、诶,我掏钱!”俩小子屁滚尿流地从身上掏出钱包,全凑起来能有个小一千,一股脑地塞进李婶儿手里。
“大兄弟,这钱我不能要啊!”李婶儿护着闺女都吓傻了,手里拿着钱不知如何是好。
“拿着吧,这是赔你那一车货的钱。”关宁冲小姑娘笑笑,脸上显出几分温柔,哪里还有刚才的霸气。
“滚吧,跟你们老大说,以后市场这片儿我罩了。”关宁瞟了小丘子一眼,后者吓得一哆嗦,跟着同伴儿一瘸一拐地跑个没影。
“哥,你这是捅了马蜂窝,赶紧走吧!”二斌一脸复杂地看着关宁,他一直觉得这个刚来的家伙挺老实的,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周围不少商贩纷纷收拾东西,反正天寒地冻的也没啥买卖,现在不走一会儿想走都走不了。
关宁摆摆手,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对不起昂,我脾气差了点儿。”
说罢走回自己的摊子上,点了颗烟静静地坐着。
二斌看着一声不吭的关宁,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自己按部就班的生命在此刻被人狠狠地撩拨了一下。
关宁裹了裹身上破旧的军大衣,整个人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略显粗糙的皮肤和乱糟糟的头发给人一种后现代的狂放感。
面前的马路不时有车驶过,只有关宁知道,路中间曾经矗立过一座小楼,十年前那个被拐走的男孩最喜欢在小楼前面的空地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