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说我的病,是情伤。
我央着司命星君,求他再让我见阿晔一面,只消再见一面,我便与他再无瓜葛,纵然多年后他真的将我丢进了星河中填补天劫,我便也认了。
司命星君被我缠得没办法,便将一瓶药水递给了我,叹道:“这次之后,本星君希望,你能消除执念,摒弃六根,好好修行,或许还有机会。”
我接过药水,傻傻地扯出一缕笑:“好。”
医神的药水可助我在一个时辰之内改变容颜,我想见他,也唯有这一个时辰的功夫。
九曜宫的月锦花开得还是那样好,时隔多日,我又踏进这座熟悉的宫殿,往昔的场面都在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重复着。记不得是多少年之前,他一袭银衣翩然,握着我的手,立在无际的月锦花海中,清眸眺望远方,掌心温暖透过我的掌心,传至心尖。
“一个灵,区区三百年能被你养成这个模样,也着实是奇迹。放眼三界,由灵化仙的人少之又少,譬如那太清境的帝后,不过当年人家可是在帝尊身边修炼了好几万年才有了神识,这小丫头,本上神怎么瞧着,她似乎已经有了灵识……”
“她年纪还小,不该有灵识,你想多了。”记忆中的他伸出骨节分明的两根玉指,夹着玉棋子落进棋盘内。
我便托着腮坐在他二人中间,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棋盘。
子梨上神晃着扇子道:“本上神虽然说修为不如你,可这些年游遍千山万水,也涨了不少见识,对于灵,本上神比你要清楚。”说罢便提扇子挑起我的下巴。我抬起视线,不情愿地拧了拧眉头。上神笑意盎然道:“这双眼睛不错,小丫头,你喜不喜欢你的阿晔?”
我平静的心戛然提到了嗓门眼,下意识地别过头去看他。
那时,我与他四目相对,我清楚地瞧见,他搭在玉桌上的那只手,缓缓紧握。
他将我打入天牢那日,我手里握着沾了血的银剑,婧怡便虚弱地躺在他怀中,玉手捂住腰间的伤口,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滴在茭白的云层中。我跪在他面前,扯着他的袖子哭着同他道:“阿晔,不是我,我真的没有伤她……”
他拂袖将我甩开,面色凝重,抱起受伤的婧怡转身冷冰冰道:“将白染,打入天牢。”
我的心骤然碎了,一只手还顿在半空,看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万念俱灭:“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我?!”
他的背影顿了一顿。
天牢中的那几日,我哭肿了双眼,每每午夜梦回,眼前都是他的影子,银衣俊容,朝我伸过一只手,道:“染染,我带你走。”
雪离同我提及星辰陨落的事情时,我还不愿相信,她便握住我的肩膀,厉声道:“我听得一清二楚,你本是星河中的一缕星光,除了你,没人有资格去应劫,染染,你以为他将你养在身边三百年是为何?他不爱你,他爱的是婧怡,你可知这三个月,他朝朝暮暮陪着的人,是婧怡,也许他早便忘记了你身在天牢。他的身边,有没有你,都无所谓了。”
如她所说,都无所谓了。
我低下头,颓然地落下一滴泪。
星痕殿一如既往的清静,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大殿,殿内云烟缥缈,烛光闪烁,他静坐在玉座之上,单手支着额,闭眸小憩。
许久不见,他也清瘦了,我停在了他的面前,颤抖地伸出一只手,贴近他的容颜,指腹触及他的脸廓,我不争气地哭出了声。我怕扰了他,便极力压住哽咽声,闭上眼睛,俯手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上一吻……
这是我第一次鼓足了胆子亲他。
一个时辰之限快要到了,我不舍地将手从他容颜上收回,旋身便化作云烟消失在星痕殿。
但我终归是晚了一步,婧怡一袭红妆地挡在了我眼前,笑靥如花:“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想要逃,却被她一把扯住了手腕,一路扯去了九曜大殿……那里,是阿晔掌管诸天星辰的地方,在那地方,万里星河,尽收眼中。
她紧攥着我的手,痛感传遍全身,星石悬在流云瀑布中,她指着那处星河凝声道:“你看到了吧,这三百年来,若不是因为他耗损灵力来稳住这片星河,你早便消失了。白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吗,既然你喜欢他,就去死啊,你死了,他便不用日日耗损修为来给你续命了!”
我用力挣扎着,想要甩开她的手。她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揶揄道:“你怕了?你可知,这诸天星河陨落,九曜宫是什么下场?整个星宫不但会消失不见,连帝晔,都得死,他从上古时期便掌管九曜星宫,星宫在,他便在,星宫不在,他这位星辰之主,也会魂飞魄散。其实他三百年前便知道你的身份了,你当真以为他也喜欢你吗,你不过是他豢养的一只宠物罢了。一个灵,是没有资格,谈及爱恨的。”
是啊,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宠物罢了,他宠着我,爱着我,那些情,我都该还给他了。
婧怡见我怔在原地不再挣扎,眼里的光变得凶煞起来,手上一个用力,便将我推入了万丈流云瀑布。眼前的光越发刺目,我痛苦地呻吟出声,抬袖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银光灼伤了我肩上的血肉,我没有挣脱,只是纵容自己的身子一落千丈,恍若又回到了三百年前,被囚在星海深处的那段日子……
后来,是谁将我从流云瀑布中捞起来的,我已记得不大清楚了,朦胧中只听耳畔有人道:“既然在乎,为何不亲自出手?你这样与她互相折磨,究竟是想要她活着,还是真的想要她死……”
“我怎会想要她死——”
醒来之后,雪离上仙守在我的床前,握着我的手,温柔道:“你的心愿已经了了,以后,便在哥哥这里住下吧,那些事情,便不要想了。”
我抚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意识模糊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雪离道:“哥哥算准了一个时辰将至,见你还没回来,就料想到了你出了什么事情,便亲自前去寻你。谁知你昏倒在了九曜星辰大殿,哥哥便将你给及时带回来了,还好,还好你只昏了半个时辰便醒了。”
是司命星君救下了我。
“你若是真的喜欢他,怎么不去死啊?你死了,他便无须日日消耗修为,替你续命了。”
婧怡的话徘徊在我的脑海中,我愣在窗前,伸手抚着脖子上的那颗小星石。
“染染,你今年一百岁了,这是本尊,送你的生辰礼物。”
转眼已经三百年了,时光如白驹过隙,这颗星石,自那日之后,我从没摘下过,也许婧怡说的对,他与我之间,注定有缘无分。三百年过去了,世间爱恨,我都尝遍了,已再无遗憾。
我托雪离将那颗星石,过些时日之后再还给阿晔,就当是我存在过的最后证明。
浩浩星海,一望无际,我缓缓行至云边,张开双臂,流云飓风撕卷着我白色广袖,我闭上眼睛,纵身便跳下了万丈星海……
“白染!”他大步跑了过来,见我坠下星河深渊,抬手便祭出了九虚剑,踮脚飞身随我一道落下了星河。剑刃划破我身畔的星辰之光,他伸手便圈住了我的腰身,将我揽进了怀中,用身子替我挡住了星辰深渊中的刀兵之气。我靠在他的怀中,虚弱地睁开眼睛,他的肩上有血染红白衣,我含泪地瞧着他,喃喃道:“阿晔……”
他飞身带我离开了深渊,重新落在滚滚云霭上,蓦然放手,我便从他的怀中滚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猛地呕出一口血,吃力地抬起头。他用力拂袖,转身不看我,语气冰冷道:“白染,你好大的胆子!”
我凄然一笑:“白染本就是星河深渊中的一缕灵罢了,白染如今,不过是从哪来的,回哪儿去罢了……”
“放肆。”他沉声呵斥,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指尖微微颤抖。我虚弱的昂起头,艰难地往他身畔爬去,扯住他的袍尾,掌心的血弄脏了他的白衣,我笑着道:“阿晔,我,不想要你死,我愿意回去,你放我回家,好不好……”
我的元神早已在天牢中便虚弱不堪,方才又被星辰之光所伤,如今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握紧了五指,低声道:“你想要替本尊去死?不过是个小小星灵,你还不配。”
一句话伤透了我的心,我低头小声抽泣着,良久,我才松开他的袍尾,指尖无力地从袖中掏出一支短匕首,匕首出鞘,直逼心脉。
他极快地回过身,匕首触及胸口衣衫的那一瞬间,他攥住了我的手腕,稍一用力,匕首便从我手里滑落下去。他双眸炙热,红得吓人,扬袖用力甩开我,一只手顺势钳住了我的下巴,凝声道:“不让你死,你便自尽给我看?”
我被逼与他视线交融,害怕得浑身颤抖,他的模样甚是吓人,脸色布满阴霾,钳住我下巴的那只手力度添了两分,“看来,本尊这些年的确太惯着你了,不听话的人,无须留在本尊的身边!”
他一扬袖,我的身子便猛地一旋,被灵力强行悬在了半空,一道银光从我的头顶劈下,落在我的灵台上,剧烈的疼顿时传遍了全身,我嘶叫了出来,那光似要将我给撕碎,眼前的光明渐而被黑暗吞噬,血顺着我的衣角汩汩流淌。
“本尊今日废掉你身上的所有修为,即日起,你再不是我九曜宫的人,本尊将你驱逐出天界,往后你便,自生自灭吧。”
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