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行走在天地间,才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为了安全,本来快马五日的行程,月璃一行人走了快半个月。
对于月璃来说,她记事起就在长安,比起京城,长安更像是她的家。
前世没有这一趟出行,月璃有些涣然。
走过这些高山河流,她觉得,这才是第一次踏入这个世界。
原来山那么高,水那么清,雪那么白。
“原来我曾经,瞎了眼,聋了耳。为这一国尊贵,却不知大好山河。”月璃自言自语着。
“小姐,马上就要到长安城了。”紫音靠近马车低声说道,生怕构起小姐悲伤的情绪。
小姐刚出生不久,侯爷便带着小姐出了外任,第二年,就来了长安,一直到现在。
她也是从这里便跟着小姐,和小姐一起长大。她对长安的感情,不亚于小姐。
如今侯爷不在了,小姐来到旧地,不免伤心感怀。
“嗯,直接进城就好。”
听自家小姐语气正常,紫音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青崖跟在一旁,一路都规规矩矩的,虽然她想不明白小姐为什么只带着她和紫音两个人来长安,但是小姐的信任让她欣喜。
只是,她接触到的小姐,和之前打听到的样子,大相庭径。
还没到城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一行人往她们走来。
“是雪小姐。”
月璃撩开车帘,冷风扑面而来,抬眼就看见一个身穿素裙的小姑娘向她奔过来。
程沁雪看着从马车中微微探出的脸,极力忍住心头的激动和想念,眼底噙着泪不让它落下来。
鼻子被冻得红扑扑的,不知道在寒风中站了多久。
在看到月璃的一刹那,她停下了脚步,两手不自然地相互搓了搓,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姐姐。”
想象中不耐烦的呵斥没有出现,月璃对她招了招手,“上来。”
沁雪满眼的不可置信,鬼使神差地上了马车。
侯爷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宝贝得很,什么都是最好的,就是比之宫里的公主,也不为过。
马车从外面看,除了木料好些,和其他的府邸马车并无不同。
马车里头却另有乾坤,五脏俱全,四周铺着厚厚的珍贵皮毛,车壁上挂着蚕丝薄毯,冬暖夏凉,小架子上放着女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中间放着三个小暖炉,温暖如春。
她坐在一个小垫上,一动不敢动。
月璃握住她的手,暖意从手指传入心窝,她不敢抬头。
顺着手臂,月璃抱了抱她的肩,一身的寒气,手到之处都是冰冰的,“天那么冷,你不用出来接的,就算出来,也应该坐在马车里,冻坏了怎么办,要爱惜自己知不知道。”
温暖柔和的声音飘荡在马车里,沁雪再忍不住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心中百感交集,只回道,“坐在马车里,我怕看不到姐姐”。
月璃一下一下的轻拍她的背,她却越哭越凶。
月璃叹了口气,前世,约摸六七岁开始,她觉得沁雪分走了父亲的爱,对这个妹妹,可是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但是她死之前被困长秋宫的时候,妹妹是唯一一个,想要排除万难来看她的人。
程府,在长安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府中连接着城中最大的湖,程府大门前,只隔一条巷,就是繁华闹市,进了府,往里走一小截,就是幽静的宅院。
当初这个宅子,是前朝皇帝送给外嫁长公主的行宫,地段环境都是顶好的。
有钱的人没身份住,有身份的人不会来这里买,刚好程谦来了,有身份有钱,便买了下来。
府中人丁不多,如今程谦一走,只剩两个小姑娘,更显府里冷清。
一双大眼睛哭的红肿的沁雪,还没有从姐姐的温柔里反应过来,就又被紫音拿出来的大包小包的礼物给砸晕了。
紫音说,这是姐姐从京城给她带的礼物。
她都忘记上一次姐姐这样对她是几岁了,这样直白的好,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大伯父去世的时候,她因为重病没有随送灵回京城,这些日子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怕姐姐怪她,不要她。
想到这里,泪水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现在姐姐不但没有怪她,还给她带了礼物。
月璃走到她跟前,伸手替她拭泪,“对不起,之前是姐姐想左了,以为你分走了父亲的关爱,所以处处刁难你,还对你恶言相向,往后不会了。”
她说了对她不好的缘由,一字一句认真地道歉,说得极温柔,对自己往常的小性子,没有半点避讳。
死过一次,对真心待自己的人,格外包容。
“没有没有,姐姐对我很好的,去年那孔家小姐欺负我,是姐姐为我出头,每次去城西,姐姐都会给我带最喜欢的梨花糕……,我都知道的……。”
沁雪不停地摇头,一边说一边哭,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月璃红了眼眶,“姐姐庆幸做过这些。”
说着说着,两人竟抱着哭起来,两个主子哭成一团,一屋子的下人慌了神,忙把管家纪伯请了来,相劝了许久才分开各自回屋歇息。
沁雪毕竟只有十二岁,一直都是满心满眼的姐姐,如今两人没了心防自然再忍不住,情绪一下就失了控。
但是月璃不是,她嫁过人,当过一国之母,被信任的人算计,五马分尸而死,她什么都经历过了。
她在一夜之间长大。
人生给她的教训,深刻又残酷。
她不该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其实也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失控的了,就是之前对父亲的死,她也能坦然面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面对这个自己曾经一次又一次伤害过,却依然敬自己爱自己护着自己的人,她突然一下就忍不住,她心里告诉自己,就一次,就这一次。
她没有资格委屈,疼爱她的人皆因她而死,她惨死是活该。
但是如今重来一次,她想赎罪,她想补偿。
她想让有些事能和前世不一样。
若这一切逆了天命,她下了地狱被烈火烹油,也是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