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几声咳嗽从倾云苑里传出,一个粉衣丫鬟连忙撩起帘子进了去,给榻上满脸病容的女子轻轻拍背,帮忙顺了顺气。
她又麻利地倒了一杯枣茶,递了过来:“大小姐的病情一直不见好,可要跟夫人要了帖子,去请别的郎中过来瞧瞧?”
“不必了,这才喝了两天药,兴许我身子单薄,哪里怪得了郎中?”苏怀云又咳了一声,拢了拢身上的毯子。
即便房间四个角落都烧了火盆子,她这贴心的丫鬟莲玉又特意扔了不少银碳进去,把火烧的旺,依旧感觉到浑身的凉意。
莲玉不由蹙眉,低声叹道:“二少爷也是的,这般淘气,把大小姐推到池子里去。大冬天的池子,就是强壮的大汉也受不住,更何况是小姐……”
“好了,过去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苏怀云苦涩地笑笑,叫莲玉看得心疼。
“大小姐就是对二少爷太好了,事事替他着想,可惜二少爷根本就不懂小姐的一片苦心,还跟那一位特别亲近。明明二少爷记在大夫人的名下,又是大夫人跟前长大的。足足五年,石头也该捂热了。”莲玉絮絮叨叨地说着,见苏怀云低着头不吭声,以为她伤心透了,不敢多说,又把火盆挪到了榻前,免得自家小姐冻着了。
苏怀云知道这个丫鬟心疼自己,是个好的,直到最后一刻都替她着想。
可惜她一心只为苏如安着想,又被蒙蔽了双眼,以为家里那一位是好人,才落得凄惨的下场。
苏怀云也没想到死后没去轮回,反而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她再也不会轻易妥协了!
瞥了眼禁闭的窗户,苏怀云轻轻问道:“可是下雪了?”
莲玉匆忙出外一看,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外面是下雪了,二少爷却光着上身跪在外头,说是请求大小姐的原谅。还背着一束荆棘,整个后背都血肉模糊的,也不知道哪个糟心丫鬟给出的馊主意。”
苏怀云平日对苏如安十分严厉,这时候必然会晾着二少爷,等他真正认识到错误的时候才会让人进屋里来。
莲玉不由有些急了,这么大的雪,二少爷穿的单薄在外头,没多久就得冻坏了,便张口要劝。
谁知道不等她开口,苏怀云就伸手道:“赶紧扶我出去,弟弟这样岂不是要冻坏了?赶紧叫丫鬟去煮姜汤,再去二少爷的院子把干净暖和的衣裳送过来。”
顿了顿,她虚弱地喘了口气,目光微冷,又道:“还有,把二少爷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叫婆子给押过来。我倒要看看,堂堂苏府的二少爷究竟被谁怂恿着来负荆请罪?这不是故意离间我们姐弟之情,哪能轻易宽恕?”
莲玉正憋着一肚子火,听了苏怀云的话,一叠声吩咐了下去,这才扶着她出了院子。
苏如安小小的身板跪在雪地上,腰板挺直,后背上的荆棘刮得皮肤血淋淋的,不少丫鬟看得不忍心,一再去劝,都没能把他劝起身。
苏怀云看得心里憋着火,她自然知道苏如安是被谁叫来的,艰难地压下火气,上前几步,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他。
苏如安一愣,想要挣扎,只是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倒是不敢动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院子外冷不丁传来一声怒喝,苏怀云低着头,嘴角却弯起嘲讽的弧度。
来的时间真是刚刚好,看来自己的院子里也有个厉害的眼线。
她再抬头的时候,眼里含着两泡泪,要掉不掉的模样特别可怜:“爹爹一定要替弟弟做主。”
苏老爷一怔,看着情况并不如他之前听到的一样,脚步一顿才问道:“这是怎么了,如安怎的浑身是伤?”
他的目光在苏怀云身上一扫,正好像平日那样呵斥她不疼爱弟弟,就见苏怀云的泪珠簌簌而下。这个女儿素来刚强,那性子就跟她死去的生母一样,叫人实在怜爱不起来。
想到自己娶妻后,样样被压着,苏老爷看这个女儿更是没什么欢喜。
正在这时,有几个丫头被婆子推搡着过来,哭哭啼啼的好不可怜。一看见苏老爷,连忙上前跪下,哭道:“老爷饶命,饶命啊!”
“都嚷嚷什么,你们不是二少爷身边伺候的丫鬟,怎么一个两个都过来了?”苏老爷看了一圈,这才瞧出是什么人了。
“是女儿让人把她们请过来的,二少爷不知被谁怂恿过来负荆请罪。天寒地冻的,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偏偏这些丫鬟都呆在温暖的院子里,没一个劝着弟弟就算了,指不定是其中哪个哄着弟弟过来的。”
苏怀云说着,眼泪落个不停:“我以前对弟弟严厉,可不就是盼着他成才,好给爹爹分忧?只是这番苦心让人瞧着,却是觉得我苛待弟弟了。这不,赶着这时候来离间我们姐弟两个的感情,究竟存着什么心?”
“弟弟就算不是同母的兄弟,却也是养在母亲膝下的,说是同胞姐弟也不为过,我又如何舍得让他吃这样的苦头?爹爹一定要找到怂恿弟弟过来的人,女儿实在害怕下一回,弟弟懵懂无知,岂不是要被人哄着送了命?”
“咳咳--”苏怀云说着,陡然低头猛地咳嗽起来,浑身瑟瑟发抖。
苏老爷这才发现,她可能听说苏如安跪在雪地里,心里焦急,身上居然没穿披风,只穿着亵衣,单薄的衣裳在雪天里自然冻得脸色发白。
他记得之前苏怀云前几天掉进池子里,郎中说是伤了心肺,瞧着应该还没好。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再怎么不喜欢,也不乐意被旁人揉搓了去。
苏怀云说得不错,今天能怂恿苏如安跪在雪地里,这双腿要是坏了,以后要怎么走路?
苏府可不能出一个不能走路的少爷,传出去还以为自己苛待大夫人的孩子,连这么个可怜的孩子都容不下?
思及此,他不悦地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大小姐和二少爷送进屋里去?”
两个婆子立刻上前,把挣扎着的苏如安往屋里送。
忽然又听到苏怀云拦着,说道:“慢着!先用雪给二少爷上下都擦一遍,再进屋。”
婆子连忙又照做了,这才把苏如安架着进了温暖的屋子。
苏老爷欣慰地摸了摸胡子,苏怀云果真周到,在外面冻得久了,手脚僵硬,要是就这么送进温暖的屋里,少不得要冻伤的。
平日只听说苏怀云待苏如安苛刻,实在是太过了,分明是关怀备至。苏老爷瞧见苏怀云跑出去甚至没来得及穿上鞋袜,一双脚通红,看来是冻伤了。
伺候的丫鬟去外头捧着雪给苏怀云搓了搓双脚,急得直掉泪。
一进屋,原本拼命挣扎的苏如安终于安静下来,谁也不喜欢在天寒地冻的雪地上跪着。如今膝头早就没了知觉,后背更是火辣辣的疼。
刚才下着雪,浑身冻得僵硬,这才没觉得哪里疼。
等进了温暖的屋子,苏如安浑身就没一个地方不疼的!他顿时有些后悔,怎么就挑这样天儿过来请罪?老老实实到苏怀云跟前跪一跪,认个错就好,何必折腾自己?
苏怀云看他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的模样,就知道苏如安早就开始后悔了。
这个弟弟的性格便是如此,耳根软,容易被说动,偏信外人的话,却从来觉得她不是好人。
苏怀云想到自己临死之前听到的话,更是觉得心寒至极。
她把苏如安看作是府里唯一的亲人,可惜这个亲人却是伤得自己最深最重。
既然如此,今生今世,苏怀云就当这府里再没了亲人,该怎么做,心里也该有个计较了。
苏老爷已经让人送了伤药来,皱眉道:“如安这后背的伤势严重了些,这就去拿我的帖子去请郎中来。”
有伶俐的侍从低声问道:“要知会夫人吗?”
沉吟片刻,苏老爷瞥了眼外面还哭天喊地的丫鬟,没来由的厌恶:“不必了,直接把那些丫鬟婆子都送去给夫人处置。二少爷到底是府上的主子,她们如此胆大包天,也不必留下了。院子里其他人也都换一茬,养着他们可不是吃干饭的。”
“是,”侍从赶紧去了柳绣苑禀报,见他慌慌忙忙的样子,王秀咏跟前的大丫鬟彩晴不高兴了。
“怎么了,手忙脚乱的,可是出什么事了?”
侍从连忙禀报道:“老爷让小的来传话,说是把二少爷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换一茬。”
王秀咏放下茶盏,诧异地看了过来:“好端端的,怎么要把二少爷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换一遍?你给我细细道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侍从口齿伶俐地把倾云苑的事都说了一遍,王秀咏一怔,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只管去回老爷,这事我记下了。”
等侍从一走,王秀咏便皱眉道:“那丫头是无意的,还是早就看出来了?”
时间拿捏得刚刚好,一番做派叫苏老爷看在眼内,只怕对苏怀云的印象会抬高不少。
原本还想着那么个小丫头,平日对苏如安也没什么好脸色。这时候肯定装模作样在屋子里等着,就盼着苏如安能认认真真认错。
这小丫头别的没有,倒是像足了她的生母,尤其较真。
彩晴压低声线道:“夫人,大小姐再厉害,也不可能猜得出老爷这时候去倾云苑的。”
“也是,老爷是刚进府,就让人叫过去的,那丫头又如何会知道?”王秀咏没别的,唯独府里的一草一木一人,都是掌控得一清二楚。
苏怀云这么个小丫头,又不是三头六臂,更不可能有千里眼,顺风耳,哪里就知道苏老爷突然跑去倾云苑了?
要是她出来再晚一点,苏老爷肯定要大发雷霆,苏怀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的,这对姐弟之间原本还连着的一根脆弱的线头,也得断了。
思及此,王秀咏不由笑笑。
不急,她有的是时间揉搓这个小丫头。
虽说苏怀云打小就乖巧听话,待自己也如同亲生母亲一样敬重。王秀咏也不讨厌苏怀云,可惜谁就叫这丫头越是长大越是跟生母的容貌像个十足十?
王秀咏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大夫人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