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距离不过七八米,可白杨怎么也追不上对方,跟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在殡仪馆大院的一排排老平房间穿梭。对方似乎十分熟悉殡仪馆的地形,几次都差点儿把白杨甩掉。眼看前面就是停车场了,仗着周围人少,白杨索性快跑两步,想上前拉住对方。
对方很快察觉到了白杨的意图,紧跑两步,直接冲进了停车场。白杨穷追不舍,可才追进停车场,就被一辆越野车的远光灯晃了眼,等他错开视线再看,已经彻底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八成已经从停车场的后门离开了。想到这,白杨恨恨地冲越野车瞪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抱歉,越野车换了灯光,从白杨身边缓缓驶过。白杨借着半开的车窗顺势往车里扫了一眼,正对上后排座一双血泪婆娑的深眸,即便是在如此混沌雨夜,银发白眉的映衬下,那一抹血红都格外刺眼。
深悲至极,也抵不过白发送黑发的凄寂罢。
白杨顿觉自己冒失,低了低头,以示歉意。
“怎么站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白杨身后传来,白杨本能地侧过身子,右手别到了身后。
“哦,风警官……怎么是你?”认出来人是风平,白杨不免失落。
“估计你还没走,我顺便过来看看。”
“谢谢。”白杨点点头,面对风平突如其来的关心,他还是无法游刃有余的应对。对他而言,风平终究还是陌生的。
“刚才车里的,是老家亲戚?”风平问。
“不是,是不认识的人。”
“看那车牌,我还以为是你家里人。”
“车牌?”
“你没注意么,那车牌是骆城的。”
“骆城的车牌?”白杨一愣,方才情急,他并没注意车牌的问题。作为一名专业的情报人员,这绝对是一个重大失误。
“没什么,估计是巧合。前海殡仪馆规模大,常有临近几个地市的人过来,就连省城过来的也不在少数。在丢尸案发生前,这地方停车还经常排大队,一半以上都是外地车牌。”
“丢尸案……这里真的丢过尸体?”之前对国字脸的话将信将疑,这会儿听风平这么一说,白杨愈发不安。
“丢过两回,不过,犯罪嫌疑人很快就归案了。”
“那尸体找回来了吗?”
“当时找回一具,另一具至今下落不明。”风平说完,看了一眼白杨,“怎么,你对这案子感兴趣?”
“刚才听工作人员说起过。”白杨被风平看得心虚,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打听案情,还好风平也没再继续深究,两人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从停车场往回走。
雨已经停了,只是风催得紧,催命似地往人怀里扎。白杨本就穿得不多,加上方才追人的时候,衣服被雨水打了个半湿,这会儿湿冷交加,不禁打了个冷战。
“没穿毛衣吧。”风平说着,将自己外套脱下。
“不用——”
“穿上吧,我不冷。”不等白杨说完,风平直接将外套披在了白杨身上。
白杨没再推拒,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记不得是哪个秋天、哪个雨夜,父子冒雨回家,老白也是这样说的,这样做的。
——
焚化设备总算修好了。两人回到休息室的时候,戴眼镜的工作人员正在按登记簿叫号,家属们纷纷涌到了停尸房前,抻长了脖子往停尸房里探看。风平看了一眼白杨手里的三十七号号牌,也跟着往前凑了凑。
“七号,七号家属。”
“十号,十号在吗?”
“十三号,十三号来了没?”
午夜殡仪馆,工作人员阴沉的语调与这诡异的气氛完美契合。
“等等,等等,戒指没啦。”刺耳的尖叫声戳破诡异的和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身穿藏蓝色呢子大衣的老太太身上。那老太太六十上下,个头不高,正趴在一具半开的棺材上,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没啦,真没啦,肯定是让他们偷了。”老太太猛然起身,抬手指向正愣在停尸房门前的工作人员。
“你别瞎说,兴许掉别处了。”一旁的老汉扯了扯老太太的胳膊。
“早上进去的时候戒指还在,不是他们还能是谁,这地方丢东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肯定是他们偷的。”老太太言之凿凿,周围一片哗然,有人开始建议老太太报警。
“怎么回事,有事去休息室说。”国字脸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上前扯了一把老太太。
老太太狠狠甩开国字脸的手,冲着他脚下啐了一口。“呸,伤天害理的,你们缺德吧,今天要不把戒指拿出来,我跟你们拼命!”老太太扬起拳头,挥舞两下,最终却落在了棺材盖上,“老天爷,做孽啊……”
“你先别急,让人家找找。”一旁的老汉上前又劝。
“赶快让女婿过来,要打电话报警。”恨恨地拍打着棺材盖。
“能和我说说么,我是千岛大队的。”见事态即将失控,风平走上前,亮出了证件。
“是他们,他们偷了我闺女的戒指,偷了死人的首饰啊……”老太太说着,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放声痛哭,“我可怜的孩子啊……”
一旁的老汉劝她不住,只好先跟风平说了事情的经过。老汉说棺材里的是她们的闺女康谣,是在五天前面粉厂爆炸事故中烧死的,今天一早来殡仪馆火葬,但殡仪馆焚化设备故障,就把尸体放到了停尸房。刚才领了尸体准备去火化,老太太想看闺女最后一眼,却发现尸身上的戒指不见了,这才不依不饶。
“警官,你可得帮我们调查清楚啊。”康老汉冲风平合掌作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我们这里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一定是你们记错了。”不等风平应声,国字脸先把责任撇了个干净。
“你——”风平瞪了一眼国字脸。
“警官,我们这里都有监控的,怎么可能偷死人东西呢。”见国字脸势单力薄,戴眼镜的工作人员也凑过来帮腔。
“停尸房内也有监控?”
“这倒是没有,不过……”眼镜男一时语结。
“会不会是号码弄错了,你们再对对号牌,馆里今天可是接了两户烧伤死亡的,十七号也是烧死的,别是领错了。”国字脸又冒出头来辩驳。
“怎么不是,你们刚才叫的不是十三号么,我们的号牌就是十三号。”终于被国字脸惹怒,康老汉也拔高了嗓门。
“那——”
“这不是么,就在腰底下压着。”方才帮腔的眼镜男顺着棺材底摸了一把,手掌反复之间,便捏起一枚镶了红宝石的戒指。手法之快,令看到这一幕的风平咋舌。很显然,这眼镜男绝非是一般的工作人员,至少是个身怀绝技的“手艺人”。
“对,是这个,就是这个。”老太太见了戒指,随即起身,一把将戒指夺了回来。
“就说是你们弄错了吧,我们这里怎么会丢东西呢,真是冤死了,你说你老人家刚才怎么不好好找找。”国字脸倒打一耙,斜了一眼老太太。
“你们是做贼心虚。”
“就是,你们肯定动了手脚。”老太太身后的女人也帮腔,似乎是老太太的家里人。
“你,你可别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当着风警官的面,你这是诽谤。”
“你要点脸吧。”风平淡淡地看了一眼国字脸,目光如刀。
“康老先生,你们先去办手续吧,这件事我心里有底,我会处理的。”回过身来,风平又安抚老汉。
康老汉点点头,招呼老太太离开,一连叫了两声,老太太半天也没反应,像是僵住了,一动不动地死盯着棺材里的尸体。
“走吧,咱先走吧。”康老汉说着,上前扯了扯老太太的胳膊。
老太太一个激灵,蓦然回头,眼珠子血红一片。
“老伴?”
“这不是康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