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武往前一指,那边是他们的目的地,只有少数老卒围坐在的一堆篝火。
林策与王武走来,便是些熟悉的面孔,这里头多数是他已经熟悉的家臣,是他父亲曾经的股肱兄弟。
王武不厌烦地介绍第一个站起来的将士:“这是甲卒卒长申豹。当年清乡廓郭,你父亲救过他全家。”
林策几乎愣住了。
这是一位父亲着重培养的家臣,出自申姓旁支。
他出身于被流放的士大夫家族,是林策的第一位师傅。林策年幼时,父亲林伯权说申豹师拜纵横家,便请来教林策几个月的纵横开合之术,林策父亲战死后,叔父林仲简遣他游说族长,他去了,没有游说成功,林伯权手里的公产仍是一分不留被收走,他自觉无颜面对叔父,羞愤而去。却没想到,这一次召集,却来了,真是意外中的意外。他为人不显高大,穿着得体,留了一截胡须,若不是套了个甲坎,会让人误认为手无缚鸡之力,认为是哪个正卿家正风光着的家臣。
王武大概是怕林策忘了,还提了一下利害关系,林伯权救过他全家,可以信赖。
但林策比他记得牢,清乡救的是利咸,但别人不说,他并不纠正。
林策连忙行师礼道:“老师。”
申豹还了一礼,虽不显热情,却在一旁侧视林策,微微点头。
第二位站起来的是乙卒利咸。
他身材高大,面容内敛,一起身,连人带披风,遮挡了大片的火光。
利咸是父亲麾下重要将领,多此冲锋陷阵,斩将夺旗。
林策记得父亲惋惜道:“利咸善用卒,通军略,英勇能战,若出自于名门,应该能成为一军之帅。”
他才是林伯权清乡所救之人。
接下来便是丙卒李扎,丁卒孟和,戊卒蹇仲,以及其它几个虽然不是卒长,却被五个卒长认为身份相当,安排在这里的老卒。
孟和实际上是林氏的旁支子弟,因为出了五服,又非正枝,所以除了不姓林,但他与林策一个先祖。
坐下来,林策拿出深思熟虑的说辞:“各位叔伯,策不才,阿爹亡后,家中再无族产,族内亦无抚恤,言城外皆附庸,从主而战,战胜有掳掠自得之,没有国主奉养附庸战死者的先例,故而不能恤。我母子眼看战死之家孤儿寡母难以求生,能给口吃的就给口吃的,便被赞为有义。心有义而无力为之,不是真的有义呀。我想问诸位叔伯,我真的只能做到这些事情吗?只力所能及分给他们一些粮食,让他们饿不死,给些粮食,怕也不曾让他们吃饱过,我做这些事情就已经可以了吗?就可以享用他们的感恩戴德?就忘了,他们的亲人还是我阿爹招去作战,战死在战场的吗?”
老卒们欲言又止,却又表情严肃,个个端坐不动。
申豹做过策的老师,身份合适,最终代替众人,温和地诉说:“子策。你没有成年,没封国也没袭爵,这几年,你母子私产几乎用尽,已经尽了力,家臣都看在眼里,否则你有事相召,我们也不会能来都来。你是主公,怎么会觉得欠家臣和奴仆们呢?又怎么能觉得欠家臣和奴仆的呢?”
林策道:“不。是欠。阿爹是下卿,在世时给过你们中的一些人私田,还曾给过禄、奴隶和俘获之物,你们尊他为主,但他却没有分封诸位的封国,到阿爹过世,自己的封田和禄食也没有了,更不要说你们,就算有些身边的人走了,弃我们而去,我们一家都能理解,但你们这些将士竟还能礼遇我们一家,非是奴隶属于主人,而是出于君臣之义呀。也正是这样的君臣大义,驱使我心怀歉意。虽有人赞颂我母子,说父死不改其信,然实情孰然?”他变得激动亢奋,面颊上浮现出片片潮红,又道:“今日召集诸叔伯,就是欲为尔等讨公平,得田禄。尔等为苍榆战贼,功高无赏,在苍榆几无安身之所,是父亲负你们,是父亲英年早逝没有能够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事情,只有我接着来完成,眼下我成年了,再不去做,就是我的过错。”
几个卒长和武士你看我,我看你,似被真情所染,不由得现出泪花。
林策又说:“我令武叔招你们前来,原是想邀请你们携亲族老幼入城居住,趁我们林氏主家迁往凤鸣城,城池多空,占地而居,图谋将来,不打算打仗,但就在诸位聚集的时候,我临时改了主意,为了有点起兵的资本,能够与人讲条件,我决定先打一仗。请诸位叔伯回答我,尔等仓促而来,能战否?”
利咸率先喝道:“能战!”
其余几人陆陆续续回答:“能战。”
紧接着,他们个个翻身行下军礼,郑重抱拳,几乎异口同声道:“招之能战。请主公布战。”
林策担心道:“械少。能战?”
王武道:“气足。能战。先主公不在,吾等憋死了。能战。可战。”
他站起来,上前几步,抓起并在一处的长矛,扬起手,举过头顶,大声吼道:“请主公你来看。”
他咆哮:“矛已擦亮。”
远近篝火,人声顿灭,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又像是在屏息听他的喊声。
他回身,奋力大喊:“矛已擦亮。”
篝火边的人陆陆续续全站起来了。
他们多数没了甲,也许以前就没有甲,穿着各式各样,缺甲少弓,只有人手一支的矛,但竟然全站了起来。
王虎再次扬矛大吼:“矛已擦亮。”
众人雷动:“矛已擦亮。”
王虎又喊。
众人疯狂般跟从喊,像雷声反复滚动。
这就是气足?
这就完成了动员?
林策也感到一腔热血在沸腾,他左手举弓,右手举起手中短剑,大吼:“剑已擦亮。今遂诸将士心愿。”
他带了一些羊来,让人宰杀了,分去各个篝火边,自己则坐到王武身边,用树枝在地上跟几位卒长们比划起来,边画边说:“服远的乌氏有一支商队,今天正在装车,按照商贾的习惯,他们喜欢在下半夜,天快亮的时候动身出城,避免有心人盯住他们的行踪。你看,这就是我们苍榆通往服远的道路,他们走到这里,这儿有个绕不开的要道,你们就道这里埋伏,这个谷峪,我们要连夜移动到这儿,等他们经过时伏击他们。”
王武点了点头。
林策想了一下又说:“乌氏是大商贾,手下肯定有能战的门客,不一定好对付,你们最好用弓射杀领头的,减少我们的伤亡。”
王武哼哼道:“服远伯的军队我们都不怕,不要说押运货物的门客,你放心好了。”
林策又说:“不敢保证我们得手之后,乌氏会不会找城执派兵追赶你们,虽然城里也没有几个兵,但是缠上挺麻烦,你们不要直接掉头回来,绕过这个谷再往西走,那里有榆林,他们应该不敢追。一般商队也都带着牛羊和口粮,到了那里,多宰杀一些犒劳大伙一番。然后把该藏的藏好,你们大摇大摆,分散进城。”
王武想了一下,点了个位置说:“以前主公作战的时候,在这里建了个寨子,离你说的地方不远,后来废弃了,我们曾考虑过一起搬到那里去住,所以会时常会去看看,不如咱们把货物藏到那里头,派人看着,免得牛羊没圈,跑了。”
林策同意说:“好。就这。记住,我们的目的主要是抢货,不是为了杀人,他们散了就不要追,他们如果投降,就让他们帮忙运货,看好货,有这批货,咱们的队伍就会像点样,会有矛,有甲,有弓,有粮。也许与货主的条件谈得好,还会订契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