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末世,新帝登基,年号万历。亲政初期,为新政,征北蛮,十里长街,繁花似锦,无需文人墨客华辞藻饰,只听那姑苏城内,三味茶楼的小戏子唱:大明今朝归一统,安问当年越与吴。
魏长卿此时正在三味茶楼二楼廊下里品着茶,吃着果子。炎炎夏日,暑气打头,这廊下却有细细和风吹过,又有昆曲儿听着,好不自在。
这姑苏城可比京城强上千倍百倍啊。魏长卿一面摇头晃脑地听着曲儿,一边心里美滋滋地绕想着。姑苏城虽不及京城十分繁华,却也小桥流水,惬意舒坦。魏长卿今年十九,姑苏人氏,其父亲魏秉琰在翰林院做过十几年的官,后来辞官在姑苏城开了承天棋院,司教围棋。
按理说,魏长卿本该进学,却因在京中染了些那纨绔子弟的性儿,书读的半半拉拉,也不和父亲学棋,这一耽误就是几年,其父虽严加管教,却也有心无力、无可奈何。回到姑苏,魏秉琰便开了承天棋院,一来也算分事情维持生计,二来每天魏长卿好歹有些事情可做,不至于散漫得太出格。
因魏秉琰曾和当今棋圣周源是故交,棋艺也十分了得,所以棋院刚才办两年,便门庭若市。只是这人一多,魏秉琰未免照顾不过来,到让魏长卿钻了空子。
“小子,你今天碰上大爷我可就走了霉运了,赌不赌,你可得想好了。”忽地,廊下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
魏长卿斜着身,探了探头,只见茶馆一楼一个魁梧大个斜坐着,一只脚踩在椅子上。那男人穿着赤金刻丝大剑袖,蹬着一大蟒皮靴子,胡子浓浓密密长了一脸,斯文衣裳却配着虎背熊腰,看着总觉得别扭。
这是苏州有名的呆霸王——胡啸天,魏长卿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叫他呆霸王,但是在棋上他一点也不呆。每天上午必在一个茶馆摆个摊,赌棋。至于赌的物件,挑战者自己定,最多不过三十两银子,但是这已经足以说明这个呆霸王的棋不是那么容易赢的。
而坐在胡啸天对面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姿容清俊,身材瘦削。这位小公子似乎并没有被这个呆霸王那唬人的气势压倒。
“这样啊,可是我好想赢啊。因为今天出门忘带钱了,不过很想吃陆稿荐的酱方,又不想回去取。”小公子笑的很爽朗,雪色的双宫绸曲裾衣袂一丝不苟地和中衣叠在一起,和笑容一样清爽。
胡啸天轻蔑一笑:“那你赌多少。”
“五十两。”小公子清莹的眼眸中丝毫没有恶意,仿佛他只是想单纯的赌五十两而已。
众人哗然,胡啸天赌棋向来不超过三十两的。那时候的十两,便够一户农家五口人半年的吃穿用度,五十两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是笔不小的数目。只见胡啸天身后的几个家丁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撸开袖管,摆出一副‘小子你别不识好歹’的表情。
魏长卿只觉得有趣儿,便也下楼去看,此时围上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胡啸天却道:“看来你不是本地人,还不大懂爷的规矩。好,五十两便五十两。”说完,便冲旁边的拐子使了眼色,拐子立刻将一只装满银子的绸布包扔在桌子上。胡啸天接着说:“小子,你可别想空手套白狼,若是输了,你身无分文,我到哪要银子去。”
“好吧。真是没办法啊。”小公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笑着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放在桌边上,“那我先用这个吧。好了,我们猜先吧。”
胡啸天盯着玉佩打量了两眼,似乎觉得这玩意儿还值几个子儿。“猜先就免了。”胡啸天捋了捋胡子,“别让人家说我欺负你年轻不经事,我让先!”
小公子先是一愣,随后笑道:“那还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小公子将一盒白子双手恭敬取来,放在棋枰右侧,又道了一声“指教”,才执了子,轻轻点在对方左下角的星位。
胡啸天下棋毕竟有些年头了,开头布局轻快,丝毫不拖泥带水。只是这个只有十五六岁样子的人,却也毫不犹豫,应对迅速。
“魏公子,您说这盘棋谁赢啊。”茶馆的小二知道魏长卿的父亲是承天棋院的掌门,便趁着给这桌续茶的时候悄悄问魏长卿。
魏长卿皱了皱眉,说:“大概,是这位小兄弟赢吧。”魏长卿自己虽然不会下,但毕竟是跟着父亲长大的,棋院里的人下棋,他也见过一些。这下棋的人也与唱戏的人一样,有科班出身和野路子之分。胡啸天的棋是自学的,自然和在棋院里学棋的人不一样,路子里透着一股野劲儿,里外里也没个规矩。
这位小公子就感觉不大一样。第一手下在对方左手处,以方便对方挂角,表示尊重,这是正规棋手之间潜移默化的礼仪。魏长卿心里明镜儿一般,这个小公子恐怕就是所谓的科班出身了,强过胡啸天怕是必然。只是魏长卿到底不会下,对棋力具体的强弱也没个概念。
胡啸天忽然放下了棋,斜眼看着魏长卿,一声喝道:“您既然说这位小兄弟赢,那也下一注如何?”
魏长卿心里嗖的一凉,只道不好。胡啸天是谁?是呆霸王啊。什么是呆霸王?欠债不还钱、杀人不偿命,外加上愣头青。
小二一看这胡啸天的架势怕是要闹起来,赶忙上前劝和说:“这位公子我熟,他不会下棋,您别和他计较。您接着下,接着下。”
店小二虽然好心,却办了错事,他不知这胡啸天是个执拗倒死的人,越劝越瞎。
胡啸天冷笑一声,指着魏长卿说:“感情你就是个鸭孵卵,外行充内行啊。我还告诉你,今天你不赌也得赌。”话音刚落,胡啸天身后的拐子等人便团团围了上来。
魏长卿心里一念,这事儿恐怕躲不了,又碰巧今天自己是偷着出来的,没带侍从。更重要的是,当他往自己腰间一抹时,发现腰包的银子似乎在看棋的时候被贼摸了,顿时心里已然不是凉了半截摸而是一丝热乎气儿都没了。
“依我看,赌输赢到底没什么意思。”声音温润如玉,小公子一边说,一边随手将左手执的折扇在桌子上一放,“咱们输赢的子数,最相近者,便算赢。当然,我的玉佩和您的银子还是按赌输赢算。这柄扇子算是我的另一注。”
魏长卿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好你个臭小子,你是懂棋,这可苦了大爷我。
胡啸天仿佛一下子来了兴,有那么点想赌的意思,看了看白衣小公子的扇子,觉着这工还不错,便让拐子又掏了十两。下完注,胡啸天两只眼睛又斜着看着魏长卿。
魏长卿摸了摸腰,扇子套里还好有一把折扇,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便索性将折扇往桌子上一放,心里嘀咕着这个胡啸天的俩眼珠子什么时候给瞪蹦儿了。“我赌小兄弟赢二十个子好了。”魏长卿说。
话音刚落,旁边一喝茶的人一口把茶喷了一身。会下点围棋的都知道,这实力相当的,输赢大概在一两个子之间,若是一方能赢二十个子,棋力就能比对方高上两品。现在棋才开局,从布局来看,两人还未分胜负,魏长卿嘴里这数儿喊得未免草率了些。
胡啸天也没太把魏长卿的赌当回事,朗声道:“我赌我赢八个子。小子,该你赌了。”
白衣小公子瞅了瞅盘面,然后笑着说:“我赌我赢半个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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