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城,位于苍州最北端,因紧邻妖兽栖身的洛苍山,方圆仅四十余里的城池中拥挤着十多个修道世家。
也因此,隐藏在平和的氛围下,是血比水多见的残酷。
城中,一处两丈来宽的巷子内,躺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他身着青衫,面容俊秀,此时紧蹙的眉头微微颤动,似在忍受着某种痛苦,脸上溢出的汗珠折射出点点光芒。
过了一瞬,又似过了千年。
他豁然睁开双眼。
此时炽热的阳光下,巷子两侧的青瓦白墙、木质楼宇裹着一层晃眼的微光。阴影中,几名擦着汗巾的小贩大声吆喝,青石板上,宽袍水袖的行人匆匆走过,拂动的衣袖轻盈掠过腰间的刀剑。
感受着褪去的痛苦,和脑中多出来的记忆,祁云深呼了口气,只觉得荒谬,可荒谬过后,心中莫名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算是死而复生么?可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扫了眼周围的景物,祁云只觉得一阵发自心灵的颓靡,尽管意识从所未有的清醒,却怎么也不愿动弹。
可祁云知道,现实不会给自己任何一丝缓和的机会。
“装死么?”一道冷哼声突然从身边传来,再度响起的话音透着连烈阳也难以扫去的阴森,“还不给我起来!我告诉你,你今天活着就走出去,死了,就躺着出去!”
冷冽如寒冰的语气下,腰间紧跟着被踢了一脚,钢针入骨般的痛苦袭来,祁云不禁闷哼了声,眯起双眼看向说话的人。
这是一名年有古稀的老人,白发苍苍、面有皱痕,却没有年迈枯朽的老态,矍铄的精神面貌仿似只有五十来岁。他身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袍,单薄的衣摆随风而动,看起来仙风道骨,有如得道高人。
可惜冰冷的语气破坏了这一丝道貌岸然的观感。
记忆中,他是苏家的长老之一,附身的小家伙只见过两次,还不知道名讳。第一次,是被视作家族的未来,表现得和蔼可亲。第二次,也就是今天——现在,被当做囚犯。
祁云轻轻扯动嘴角,露出道嘲弄的笑容,站起身后,似是看小丑般看着眼前的老人,“有区别么?以我锻体境三重的修为,只要出了城就免不了一死吧?我倒是奇怪了,逼着我去送死就让你这么迫不及待么?”
“放肆!”老人怒声爆喝,青筋暴露的面孔异常狰狞,“别不知好歹,放你走已经是仁至义尽,不然将你绑起来送给世家们处置,你就再无生路!”
“是么?”
见老人有动手的迹象,祁云嗤笑了声没有说出口,抬步朝着东林城的城门走去。
经过短暂的灵魂融合,不,应该说是吞噬,祁云已经明白如今的处境。
这个名叫苏然的十二岁少年,因为不满自身的低劣资质,便费尽心思找到了枚功效特殊的指环,以此参加两天前族中的资质测试。虽然没有被人发现,但是这枚神秘诡异的指环却造成了远超预期的效果,甚至引起了轰动全城的异象,被误认为万年难见的十品资质。
灾难,也就接踵而至。
当城中的其他世家们知晓,并联合起来施压后,一度对小家伙关怀备至的苏家竟轻易选择了放弃。
前行中,祁云止不住地冷笑,苏家不想办法保住小家伙也就算了,却还不想让其他世家得到。老家伙所谓的仁至义尽,只是避免小家伙被其他世家保住,以免日后的报复。
自己得不到,那就宁愿毁去!
可能其他较为势弱的家族也有同样的心思,于是有了这次仅限锻体境的猎杀,只要带着小家伙的头颅,就可领到一件功效卓著的法器!
没想到现在的自己倒是挺值钱!
正是因为法器的珍贵,这个名叫苏然的小家伙才会如此绝望,当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与他共享一具身体时,小家伙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吞噬了整个灵魂。
可笑,可悲!
祁云暗叹一声,转念考虑如今的处境,以目前的修为,那些世家子弟们会拒绝法器的诱惑么?
现在逃跑也不可取,老家伙看似护送,实则监视,以他超过一个大境界的修为,跑不了几步就会被逮到。根据小家伙在苏家的见知,若是逃跑的话,恐怕会被打成重伤直接扔出城吧?
这与等死没什么差别……
看着如今稚嫩的双手,以及空无一物的右手食指,满腔的恼火过后,祁云蓦地生出个念头:那枚神秘莫测的指环真的如小家伙认为的那般,与测试法器一起碎了?
因为它引出的异变,小家伙面临如今的绝境,但也因为它,小家伙的记忆力和反应力大幅度提升,即使自己取而代之后也没有丝毫衰减。
得益于此,祁云轻易接受了小家伙十二年间的经历,没有丝毫错漏。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修为终究是不可避免的劣势,即使掌握了不俗的功法,又能施展几次?
等等,功法?
测试结束后,苏家给予了四本功法,分别是惊鹤功、游龙诀、冥海汇元功和万灭掌,皆是上乘的轻功身法、功法武技。
介于处境的多番变换,小家伙没有深悟,此时一番推演,祁云发现它们全然不似想象中的艰涩难懂,除却涉及到开窍境的万灭掌,其它三本稍加回忆后便有所领悟。
难道异变之后,悟性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或许,能逃出去?
体会着它们的不凡效果,祁云扯了扯嘴角,按下心中的忧虑。
“能问个问题么?”祁云顿住脚步,看向身边的老人,没等他的回应便接着道:“李代桃僵,或是故布疑阵,这并不难吧?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放弃我呢?”
老人皱起眉头,面色明显阴沉了几分,喝道:“这是族老会下的决定,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家伙来过问!”
“就当是我临死前的不甘吧……”祁云状似随意地说道,“我记得,大长老有两个孙子,资质还算不错,可能是我妨碍到他们了吧?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只是这次是放弃了我,那下次呢?”
祁云抬步朝前走去,隐含冷意的笑容中,一个阴暗的念头无比清晰:想要我死,我也不让你们好过!
正因为万年难见的“十品”资质,所以带来的冲击格外巨大,而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任何的风吹雨露都可生根发芽……
余光瞥到老人阴晴变幻的面色,祁云嘴角的笑容更见幽深。
“快看,那家伙过来了。”
“长得还不错嘛,可惜俊俏的人死得都会很难看!”
“哈哈,管他怎么死,重要的是他死在谁手上……”
走到东林城的城门处,哄闹的议论声立时传入耳中,转头看去,只见城门两侧站着近百名少年,不同的面孔却是相同的表情,贪婪而凶狠。
感知稍一触及,祁云轻易判断出他们的修为,最低的竟然是锻体境四重!而九重更有十多个!
这是九死一生呢?还是十死无生?
“有多远就跑多远吧,这是我最后的告诫。”老人盯着祁云,淡漠的眸光流露出些微复杂。
听着他自认善意的警示,祁云嗤笑了声,以目前的修为,只顾逃跑的话才会死得更快吧?
扫了眼那群蠢蠢欲动的少年们,碍于老家伙的存在,他们没有立时扑上来,这倒是个机会。
感知弥散,祁云轻易知悉周围的地势,宽近三丈的城门后方,一座放下的吊桥衡阔在十来丈的护城河上。
瞬息之间,吊桥的结构、材质,乃至蛀虫啃食的孔洞全都掌握于心!
祁云立时催动惊鹤功,身形如一道惊鸿迅影,极为轻盈地越过半开的城门。临当错过之际,祁云猛地伸出手,挥动的手掌凝聚了体内超过三成的元气,携着冲势狠狠劈向身侧的铁索。
嘣!
轰然炸响中,只见拳头粗细的铁索骤然断裂,急促的铁链摩擦声立时传开。祁云不顾掌间的剧痛,骤地旋身扑向吊桥的内侧,脚步抬起后重重落下,随着元气的爆发,彼此连接的铁索乍然断开。
没有丝毫迟疑,祁云猛地踹上桥面的边缘,力道传开,桥面骤然偏移,失了依托后猛然下沉。
眨眼之间,祁云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紧跟着踏上桥面,朝着对面飞奔而去。
但是祁云再快,也瞒不过修士的感知,有此瞬息,两名靠近城门的少年同样踏上空悬的桥面,猛地扑过来。
感知稍一触及,祁云立时判断出他们的修为,一个六重,一个竟是八重!
真麻烦!
暗念一声,祁云猛地回头,反冲向那名六重境的少年!
衬着祁云脸上的凶狠,临死反扑的感觉尤为明显,那名六重境的少年立时顿住脚步,做出迎战的准备,八重境的少年也是变换方向,但是猛冲的速度更快。
眼见他们的动作,祁云轻扯嘴角,判断出下落的距离接近极限,立时调转方向,前冲几步后重重踏动桥面,竟是虚招一晃运使了惊鹤功。身若轻鸿般越过了三丈高空,抬手之际刚好搭上对岸的松土,脚步连连踏动,安然落地。
感知中,那名反应不及的六重境与桥面一同摔落,但八重境的少年却是紧随身后。凌空飞跃的身姿灵动飘逸,可惜耽搁了时机,已经错失了最佳落点,狠狠撞上松软的土墙。
祁云轻声冷笑,猛地迈向右侧,狠狠踹动岸边的松土。纷纷洒洒下,少年极力攀爬,但是松软的泥土极难借力,随着一块土层脱落,终究无可奈何地摔落护城河中,只有一阵怒骂声远远传来。
“脑子有病,都能飞天遁地了,还弄什么护城河?”看了眼在一片污浊中挣扎的两名少年,祁云淡笑着,朝着对面咬牙切齿的少年们竖了个中指,转身朝前奔去。
以修士的手段,取回断桥用不了多少时间,对于世家们是否怀有良心,祁云不抱任何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