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配合婚期,车队且行且停,从扬州到雁门关已经走了快一个月。这一路,庄砚眼看着繁花逐渐凋蔽,天气渐渐凉了。已是十月中旬。若是在南方,还是凉爽宜人的秋天,可是北方,已经开始了寒冷。
“姑娘,多批件披风吧。”见庄砚无意识地缩着肩膀,侍女无霜从箱子里起出一件斗篷,给庄砚披上。
稍稍有些暖意了。
庄砚掀开小帘子,外面是连绵起伏的青山,湛蓝的天空无比高远,空中一队大雁高飞。
“鸿雁尚知南飞,我却……”庄砚仰着头看着那排大雁渐渐远去,轻轻自嘲着。
“姑娘,已经到了这一步,放宽心吧。一切都会好的。”无霜轻声安慰着她。其实这个比庄砚还小一岁的小女孩自己的心里也是充满了对未知的担忧和惶惑。
“姑娘,看到迎亲的队伍了!”外面有人喊。
庄砚心里一紧,搭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裙子。
“该给姑娘上妆了。”无霜轻轻说着,从箱子里取出一件件脂粉工具。
罢了,如果命该如此,那就让该来的都来吧。
迎亲的队伍将车队一路迎到张府,那里已经锣鼓震天,一片喧嚣热闹。
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一般,庄砚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下车,进门,行礼,一切都身不由己。之后,庄砚便被送入了洞房。
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
是她的夫君张庭。
酒宴尚未开席。他却迫不及待来了。
这不合礼仪。无霜上前拦住他说:“姑爷现在还不能进来。”
张庭一笑,伸手去推她:“无妨。我来看看我这江南来的娇/妻。他们早说,这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庄砚坐在床沿上,面无表情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心底间腾起一阵寒意。她甚至没有兴趣抬头看一看自己的丈夫长得什么模样。她心想,这就是她的丈夫。这就是她所要依仗一生的良人。
张庭走过去,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用一种打量货品的眼神仔细端详着她精致浓丽的脸。
庄砚表情还是没有变,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
张庭轻轻一笑,轻薄地说道:“果然是美人。”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庞,慢慢向下,滑过她的颈项,停在领口微露的锁骨上,说:“能得到你这样的美人,还真是我张庭艳福不浅啊。”
无霜白了脸,忙上前拦在他面前,说:“姑爷,还不到吉时,宾客都在外面,您……您还是先出去吧。”
张庭转过头饶有兴味地看了看无霜,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细皮嫩肉的还未长开。既是娘家带来的,将来也一并都是他的。这样想着,他微微一笑,说:“好,我且出去先招呼客人喝几杯。晚点再回来和娘子叙话。”说着又打量了庄砚一番,转身出去了。
无霜惨白着脸,无助地望向庄砚:“姑娘……”这姑爷的轻薄是赤/裸裸写在脸上的。嫁给这样的人,她们将来的人生该有多黑暗,已经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了。
庄砚深深吸了口气,悲凉地说:“都是命。”她抬起头将无霜的手握在手心里,哀伤地说:“无霜,这就是我的命吧。”
外面宾客的声音一片喧腾,恭贺声,劝酒声不绝于耳。渐渐的,天色就暗了下来。
渐渐的,庄砚觉得不对劲了。外面的声音,已经不是欢闹声,而似乎是……惨叫声?
陡然听到一个女人尖着声音声嘶力竭地叫道:“救命啊!啊!……”
无霜惊惶得脸色惨白:“姑娘,这是……”
话未说完,房门就被人一脚踢开,随即闯进来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
无霜吓得尖叫一声,庄砚也吓了一跳,不由得从床沿上弹了起来。只见他们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服装奇异,都穿着皮甲,手上执着弯刀。
赤黎人!庄砚看着他们,脑子里立刻冒出了这个词。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恶魔。忍不住浑身都颤栗起来。
无霜本能地想往庄砚身边躲。刚挪了一步,为首的士兵手一挥,后面的人一拥而上,将庄砚和无霜拖了出去。
还未到正堂前,就闻到越来越浓的血腥味。等到了堂中,庄砚浑身一颤,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拼命往心脏涌,心脏剧烈跳动得几乎要炸开。而无霜,更是直接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堂上围满了同样装束的士兵,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尸体,都是前来贺喜的宾客。更多的人被绑着四下里跪着,浑身如筛糠一般哆嗦着,哀哀地拼命压抑着哭声。
再看前厅的一角,张家父母和张庭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瑟瑟发抖。
抓住她们的那个为首的士兵上前,向两个首领模样的人叽里咕噜说着庄砚听不懂的话。
是盗匪吗?庄砚这样揣度着,心里反而平静了。就这样死在这里也好。反正对于以后的人生,她也是没有抱着丝毫指望的。
可奇怪的是,那些提刀的匪徒却不动手,也不四下翻箱倒柜地搜略财物,只是都在堂上停留着,偶尔交头接耳两句,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那两个首领模样的人,目光不时地在庄砚身上扫过,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难道这些强盗不是应该杀了人之后劫掠所有的财物之后扬长而去么?他们在等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外随着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不知道大喝了一声什么,随即传来一阵马的嘶吟之声。随着这声音,一个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马上,就这样踱进了庭院。
庄砚抬眼望去,外面光线昏暗,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是个极高大的人。骑在一匹黑马上,手执长鞭,威风凛凛。
庄砚心下明白了方才那些人都在等待什么。这人才是他们真正的首领。
而张家父子一见到这人便像被雷劈了一样,开始止不住地对着这人磕头如捣蒜,口中念念有词说着饶命之类的话。
那人下了马,将缰绳交给旁边的一个匪徒。之前那两个首领模样的人之中有一个立刻上前,跟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说话间,那人的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向庄砚扫来。
庄砚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朝着庄砚走过来。
庄砚渐渐地看清了他的样貌。他的头发都编成小辫子整齐地捆在脑后;脸颊瘦削,皮肤黝黑,浓重的剑眉高高地挑着,使整张脸显得英气勃勃;一双细长的眼睛炯炯有神,透着狠戾的光。高挺的鼻梁下两片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他披着一件很厚的毛皮斗篷,边缘滚着一圈油亮的黑貂毛。里面未穿铠甲,却穿了一身皂色的秋袍。脚上一双牛皮靴子。他手上卷着一条黑色的长鞭,腰间佩着一把圆月弯刀。身材魁梧,走过来时,仿佛有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杀气也随着他扑面而来。
他有着一张嗜杀的脸。
庄砚不由自主地觉得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死死地看着他,觉得四肢冰凉。
原来,即使心里做好了死的准备,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仍然会本能地害怕。
他慢慢打量着她。这是个美人,一身的红色几乎要晃住了他的眼。身量娇小,一双杏眼很美,含着泪花死死盯着他看,似是被吓住了。可以看出,她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在拼命抑制着恐惧,可是仍然控制不住地全身的微微颤抖。
“你……是新娘?”他用鞭子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用熟练的汉话问她。
她看着他,没有回应,也没有移开眼神。
他的眼睛眯了眯,露出玩味的神色,嘴角撇出一抹笑,说:“抱歉,搅了你的大日子。”
这时张庭哆哆嗦嗦爬到他脚边,抱着他的脚踝哀求说:“小王……小王如果喜欢,小的愿意把这女人送给小王。愿送给小王……”
庄砚闭上眼。虽然与张庭并无感情,心里还是划过一阵凉意。在这些人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个物件,为了利益,为了保命,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她随时可以被送来送去。
那人鄙夷地嗤笑了一声,并没有理睬像狗一样匍匐在脚下的张庭,而是对庄砚说:“听到了?你的丈夫将你送给我了。”
庄砚睁开眼,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贪生怕死之徒不配做我的丈夫。”
“说得好。”那大汉微微一笑,伸脚一踢。并不见多大的动作,但只听得一声惨叫,张庭已经被踢飞开去,狠狠撞到对面的墙上,又重重落到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弹了。
庄砚吓了一跳。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顷刻之间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他回头看着她,看到她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惧,说:“你害怕了?”
“第一次见到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自然是害怕的。”她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却努力反抗着这种压迫感。
“我很诧异。同朝女人也有这样的胆色。”他未生气,反而微笑。
她别过脸去不说话。
他抓起她的手,说:“跟我走吧。”说着拉着她就往外走。
庄砚踉跄着挣扎,大声说:“有死而已,怎能委身于强盗!”
他听闻,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睛里闪过一道危险的光。
四周突然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那些被捆绑着的俘虏,以及所有的贼兵,都在那人回过头的一瞬间都低下头紧闭上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庄砚意识到了危险,身体本能地缩了缩。
他根本无视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人,却松开庄砚的手,淡淡说:“强盗?你根本没见过强盗。”说罢伸手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轻松地扛在肩上,大步向外走去。
“放下我!你杀了我吧!”庄砚在他的肩上使劲挣扎,却被他牢牢扣着腰不得动弹。
后面一个贼兵首领快步追上来说:“小王,其他人怎么处置?”
“男的全部杀掉,女人送到北边是做奴隶。张庭和他父母的人头快马送去给大单于。”他淡淡吩咐,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