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方芸心里在对命运冷笑，顿时还是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个女人看起来更年轻，身上的衣服也很亮丽，大红的绸缎棉袄，湖蓝色的稠裙，一条绣工精致的裙带虚虚的系在腰间，下摆还缀着一块挂着红穗子的圆形玉佩。她脸上的皮肤白皙细腻，乌墨墨的发鬓上斜插着一只精致珠花，耳朵上，一对宝石耳吊。

最叫方芸感到注目的是，这个女人看起来好像也快要临产了，并且，她挺着大肚子的稠裙底下，竟然是一双穿着大红绣金花鞋子的尖尖小脚……

这是一个真正的古代小家碧玉似美人。

美妇人用一只戴着金晃晃戒指的白皙手指抚着自己挺着的大肚子，满面笑容的娇声招呼道：“大嫂二嫂……”

两个锄地的女人一起抬起头，无不巴结的一起在脸上露出欢笑，争先恐后的答应道：“哟，老三呐，翠屏啊，你咋来菜地了？哎呀，仔细地沟有霜，滑倒了可怎么好？怎么？我们姐儿俩干活妈还不放心？还要你这个巡查御史过来盯着？”

老三媳妇裴翠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精明，娇笑道：“哎呀，大嫂二嫂，你们胡说什么呢？妈可被你们冤屈死了，是我自己又馋蒜苗了，又不好意思叫别人来拔的，咱们这个家哪里要什么巡查御史？谁能干谁不能干，妈就是坐在屋里，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要我敲锣打鼓的来盯着？可不是现眼？”

那个应该是老大的立刻得意的嘻嘻哈哈笑了，另外一个女人趁机无不讨好奉承的说道：“哟，葱丫头蒜崽子，老三，你这一胎准是个男孩，真是龙生龙凤生凤，绝不会像那个倒霉货……”她说这句话时，还把头微微的对着方芸窗户方向摆了一下，“折腾的差点命都没有了，到头来还只是生了一个赔钱货。”

“嘘，老二，你小声点，她窗户正对着菜园呢，叫人家听见了，还以为我们看她笑话呢。”

老大媳妇陈氏可能觉得老二声音实在是太高了，赶紧嘘了一下，轻声阻止道。

漂亮娇艳的裴翠屏颇不以为然，不屑一顾的说道：“呵，大嫂就是厚道，她还九死一生躺在床上挣命呢，哪里就听到了？二嫂不过就是嘴直心快……”

这女人话说了半截，下意识对着方芸窗户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手里拄着锄头的老大媳妇陈氏老二媳妇郑氏不禁都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那间破卧室的窗户，一看之下，三个人几乎是齐齐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因为阳光的明亮，照射着站在窗户里边的方芸，白苍苍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正直直的瞪着她们，简直就是鬼魅似的清晰异常。显然，她已经把她们的交谈全部听取去了。

刹那间，里里外外，四个女人，八只眼睛，大眼瞪小眼，都目目相觑的怔在那儿了。

平时，这几个大妯娌从来就没有人把沉默寡言孱弱胆怯的兄弟媳妇方氏放在眼里过，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窗棂里边，那双直勾勾的眼睛里透出的凉冰冰的眼神，不约而同的，站在外面菜园子里的三个女人，陈氏郑氏和裴翠屏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都有种寒毛直竖脊背发凉的感觉。

恰在此时，手里端着几只荷包蛋的方芸如今的娘亲推门而入，她一看见自己女儿竟然衣衫单薄的下了床，还跑到窗户边弄开了堵窗户的破布，站在那里吹冷风，可把她给吓坏了。

“我的老天爷呀，妮儿啊，你这是干什么啊？你好容易才捡回的一条命，难道真的不想要啦？快回去，快给娘躺到床上去，哎呀这可怎么得了，真是年轻不知道厉害……”

老妇人这么一咋呼，方芸才陡然觉得浑身真是一片冰凉了，为了不叫这个娘亲又哭天抹泪的，她只得撇下窗户外面菜地里的三个发呆女人，佯装听话的慢慢走回到那张土坯搭建的床边。

老妇人早就放下了手里的荷包蛋碗，先手忙脚乱的把方芸按回到被子里，又埋怨个不停的重新跑到窗户边捡起被方芸拉在地上的破布烂絮，一股脑的把那些窗户眼重新又给堵上了。 

微倚在床头的方芸却不由自主的在心里默默地琢磨开了，刚才鞋底又踩过的那些黏黏唧唧的东西，原来，合着都是这个身体昨天晚上流淌出去的鲜血啊。不过从那一滩滩暗黑色的痕迹来看，都是用草木灰掩扫过的，可能是血液过于浓稠，留下的印痕一时半会不能完全干涸。

这确实是一件恐怖凄惨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趁虚而入，这个房间里这个生孩子的年轻女人可能早就因为难产一命呜呼了。

大嫂二嫂，老三，她突然记起来，就在昨天晚上，自己的意识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个声音洪亮的女人对娘亲劝阻的时候说过：“……老四媳妇她是流了很多血，总归是头生，难了点，幸亏邬大娘她手段高，总算是大人孩子都平安了……”

看来，在这个家里自己应该是老四了。

闪念之间，方芸又自失的一笑，几乎有些狗血的想到，想来昨天夜里给自己接生的那个邬大娘，从今以后将要更加的家喻户晓了。

不知道这个家到底兄弟姐妹有几个？如果只有四个儿子的话，按说最小的儿子应该最得父母疼爱的，怎么自己感觉到的全部都是漠然的冷淡和恶毒的讥讽？

似乎，自己在这个家庭里连一点地位都没有，甚至，连一点最起码的尊重和存在感都得不到。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有这么一个老乞婆似的娘亲？方芸的目光不禁看向一直在她房间里忙来忙去的老妇人，自己现在的娘亲原来是个寡妇？

或者，确实就是因为在这男尊女卑的社会里，自己不幸生了一个女孩，要不，原因干脆就在自己男人身上，说不定这个她虽然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却还素昧平生的丈夫是个不中用的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