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医也是怕触怒了皇威,跪在地上说话颤颤巍巍的,楚格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整个寝殿死一般的沉寂,好似是过了一百年那般的漫长,听见楚格终于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皇后娘娘凤体如何?”
“无性命之忧!”听的太医说完,楚格脸上这才化开了冰霜,我只觉得一阵的冰冷,楚格,你是在担心我若是死了,便没有这等上好的药血来护你那心上之人的安康了吧!
我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寝殿中空落落的,我欲起来让紫竹倒杯水喝,却见的床前坐着个罗刹一般的人,不知为何,明明感觉到楚格周身的怒气冲冲,我却还是很平静。
“臣妾参见皇上!”我用力的撕扯开自己干裂的嘴巴,看着楚格紧紧握在一起的拳头,铮铮白骨一节一节清晰可见,暴露着青筋的双手却徒然将我的脖子掐住,双眼如同要跳出来一般的通红决眦。
楚格的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把龙柄匕首朝着我的琵琶骨刺了下去,锥心的疼痛在身子上方蔓延开来,可是楚格鬼魅一般挤出来的一句话却让我如坠冰窟:“方意合,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竟然杀死了朕的孩子!若不是顾及原媞,你早就在朕的手下死了多少回了!”
终归,留着我一条残命,为的还是原媞,一个是我曾经视为密友的女人,一个是我爱之入骨的男人,身上所有的痛苦都察觉不到,我嘴角流出来一抹鲜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进来送茶水的紫竹见得这样,手中的盘子掉落在地上,慌忙跪下来为我求情。
“皇上,皇上,娘娘刚失了孩子,着实是受不住这等的刑法,皇上息怒啊,饶过娘娘吧!”紫竹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楚格用力将这匕首拔出来,一抔鲜血从伤痕中喷涌出来,我也不曾忍住,一口鲜红的血吐出来。
“去找太医来医治。”楚格只留下一句冰冷冷的话,转身便离开了长乐宫,紫竹泪眼婆娑的看着我血染寝榻,慌手慌脚的从外面找来了太医,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皇上仇恨皇后,若不是为了永安宫的媞贵妃,早就要了皇后的命了!
太医来了,没有楚格在眼前,自然也是随意的包扎了几下,留下止血的药方子便离开了,我却还是在昏迷,周身的清冷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温暖,之后紫竹在身边擦拭的动作,还能够断断续续的感受到。
我觉得整个人都在不断的往下沉,如同沉浸海水般绝望,一阵阳光刺眼的闪过去,我似乎闻见了杜若花的花香,梦境也是粉色朦胧,待我看清楚却是满山遍野的粉色杜若花,我见的中间一个少年温润如玉,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迎风而立。
这个少年我自然认识,不过时至今日,已经许久都不曾见过他这般干净温润的笑了,楚格,没想到我如此绝望,梦见的却还是你!
我母家乃是威震四海的方家,方家掌握着整个月晨国中最为要紧的机密,是整个月晨国最为庞大的情报机构,那日我远出城外踏青去,偶然之间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寻着过去才见得着满山的杜若花,也是在那日,我遇见了楚格。
不过是踏青而遇的朋友,这个傻小子却在我被毒杀咬伤之时奋不顾身的为我吸出来毒血,却不知道我乃是生死人肉白骨的药血,百毒都能够被净化的身子,自那以后,我便与楚格熟络起来,以至于将整颗心都给了他。
那日爹娘将我叫进房中,见得我面若桃花,二老似乎面上并不高兴,父亲的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意合,我们方家,自五百年前延传至今,每一代都是药血相传,你可知道为何为父要将这药血传给你?”
从未见的父亲与我谈论这般严肃的话题,我脸上的笑容也略微收敛,有些恍惚的摇摇头:“爹爹,女儿不知!”
父亲叹了口气,广大的袖子甩在一边:“你乃是爹爹和你娘亲最小的孩子,你兄长武功盖世,你不识剑谱兵法,爹娘是想要护着你安康,所以这药血,爹爹才抽出来给了你!如今你和那楚格纠缠不清,那楚格眉眼之间皆是算计,又是当今皇上不受待见的皇子,你若是跟了他,怕是爹娘给你的药血,也护不住你一世性命了!”
我却不依,执意要与楚格两厢厮守,爹娘拿我没有办法,甚至要将我逐出方家,我一心只为楚格,纵然是六亲不认,我也要和楚格在一起,我从方家出来的时候,楚格牵着我的手:“我楚格以只身立誓,此世不负方意合,生死与共,她若嫁与他人,我杀天地,灭九洲!”
如今想来,这一切怕也是个豆蔻旧梦罢了,逢场作戏,我也为我的执迷不悟付出了代价,爹爹说的对,楚格是个精于计算的人,可是我仍不明白,为何他总是计算我方家,以至于到最后,兄长为楚格卖命而死,碧梅也死了,我出走方家,如今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原以为楚格厌弃我至极,这一刀必定也是铆足了力气,我这副被离魂散折磨了两年多的身子定然是受不住的,梦中身子也是撕裂冰冷的痛苦,却不曾想,我终归还是醒过来了。
寝殿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紫竹伺候在一边,见得我醒过来,从一边端来了红枣莲藕羹:“娘娘,太医说您失血过多,要好好补补!”
补?我看着这一碗汤羹,可能补我心上的痛,若是不能喝下一百碗有什么用?紫竹看着我仍不肯喝,知道也为难不得我,只得将汤羹放在一边。
连日身子越来越不济了,这离魂散果然是天下奇毒,纵然是我这一身的药血被消耗干净,也不化不了这剧毒的十中之一,身上有些剧痛,骨头好像要被拆穿了一般,我知道这是离魂散又在发作了。
“咳咳!”两声咳嗽伴随着鲜红的印记印在素色的手帕上,我虽不是风烛残年,却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怕是干了吧!
看着一边的红枣莲藕粥,我强忍着痛将其端起来,我这破败的一生,如今唯一的挂念便是爹娘,我不能够这样在这深不见底的宫中冰冷的死掉,我必须要等到孟奇在宫外安排好一切,就算是苦苦的熬,我也要在临死之前,见到爹娘。
“咳咳!”咳嗽越发的眼中,原本清莹的汤羹瞬间变成了红色,我已经感受不到这股血腥,就着眼泪将这血粥喝了下去!
我支撑着病殃殃的身子坐在床上,听见宫外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铜铃而来,还未等我睁开眼睛,便闻见一股浓烈的香气,果然站在我面前的是个佳人,原媞不知道是如何得知我小产的消息来了。
她着了一件绯红色的牡丹花裙,嘴唇上的朱砂红色像极了那日碧梅死去时候流出来的血,想到这里,我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原媞看着我脸色苍白,嘴角有些干裂,心疼似的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
“姐姐,这是怎么了?怀了皇上的皇子,竟然还自己打掉了,纵然是皇上不待见姐姐,姐姐怎么能够这般的自暴自弃,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过不去!”看着原媞精致的小脸上堆砌的悲痛,我恨不能将这虚伪的面具撕下来。
那日若不是原媞,碧梅也不会死了,哥哥也不会死了,哥哥为楚格卖命一生,最后却被原媞和楚格联手算计,安上了个叛国谋逆的罪名,碧梅是原媞亲手杀死的,我亲眼看着那只碧玉的簪子刺进碧梅的胸口,迸着鲜血喷涌出来。
“啪!”清脆的声音在我这清冷的寝殿中回荡着,我看着原媞不可置信的用玉手捂住方才被我掌掴的侧脸,错愕的看着我,想必是一个从小被宠上天的镇远将军千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被六亲不认,又死了兄长的冷宫弃妇会敢动手吧!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直到紧跟着我的脸上也结结实实的挨上了火辣辣的一巴掌,打我的人并非是原媞,却是刚来的楚格,我轻轻擦掉嘴角的鲜血,强硬着挤出来一个笑容,看着楚格将这可怜巴巴的人儿搂在怀中。
原媞方才嚣张的气焰瞬间转化成绕指温柔,依偎在楚格胸口哭的梨花带雨:“皇上,皇上您不要怪罪姐姐,是臣妾,臣妾不应该提起来姐姐小产的伤心事!”楚格轻声安慰着原媞,那种宠溺的眼神将所有的爱意包涵,楚格终归是将原媞爱到了骨子里面。
可我那?当真是他的一个工具罢了,是他用来保住自己心爱之人长久不死的一种工具罢了,哪怕是我此时已经疼得骨肉欲裂,哪怕是我此时万念俱灰,哪怕是我此时亲离子散都不急原媞受了一个巴掌重要。
“皇上,我家娘娘情绪失常,皇上息怒啊!”紫竹跪在地上给楚格磕了三个响头不敢起来,楚格的话却似冷水一般将我浇了个透:“莫要以为朕不敢废后杀你,媞儿这般温柔体贴来看你,你却这种态度,那里有点皇后该有的样子!”
“皇上,臣妾无妨••••••”原媞娇滴滴的声音在楚格的怀中响起来,还未曾等着说完呢,就听见楚格不怒自威的声音:“给朕拉下去,掌嘴二十下!日日都要,三日以后,若是再不悔改,另有重罚!”
我冷笑一声,重罚?还要什么重罚?楚格,你将这世间最重的罚都加注在我身上了,你诛了我的心,何种刑罚才算重罚!
这幅破败的身子被众人拉扯着跪在清风凛冽的外面,被嬷嬷用力的压在地上,我的膝盖好似碎裂一般的疼痛,“啪,啪!”一声声清脆的掌掴落在我的脸上,好像天地都在旋转一般,我听不见诸人说话,却见的楚格将自己的斗篷摘来心疼的为原媞披上,他们就这样看着我掌嘴二十!
这一股股的腥甜,我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离魂散的作用,还是掌掴的作用,歪歪楞楞的身子,最后还是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快去宣太医,莫要让她死了!”
死了不好吗?死了就再也不用受尽这等折磨了,若非是要见爹娘,我必然不会苟延残喘至今的!楚格走了,心疼的抱着原媞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冰窟般的长乐宫中“修养”。
三日掌掴,日日都是在意识模糊中倒下去,日日都是在这清冷的寝殿中醒来,我却觉得我已经感觉不到这等痛苦了,我晓得,这是离魂散将我的触觉迟钝了。
“娘娘,您醒过来了,皇上方才还来了,问过了娘娘的情况。”紫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脸色道,我冷笑一声,问过我的情况?怕是为着原媞吧:“你且回他,要他不必担心我死了就没有人给原媞解毒了,我必然气若游丝地活着,也不负他算计我一生!”
“咳咳!”两大口鲜血吐出来,我的心脏好似被人拉扯住一般绞痛难忍:“娘娘,您怎么了?娘娘?”
“不许声张!”我一手捂住胸口,绝望的躺在床上,身子上的血液奔涌着好似要跳动出来一般的狂躁,我呼吸的声音也是越发的粗重,离魂散当真是越发的厉害了!
这些日子,我都是在床榻上恶病缠绵度过的,身子是不可能好了,我却只盼着能够积攒些精神头,等到孟奇将一切安排好,接我出宫亲自跪在爹娘面前认错!
楚格来了,穿的还是一身明黄色的龙纹朝服,看样子是刚从早朝下来的,怎刚下朝就来了这里,当真是稀奇:“臣妾身子不适,不给皇上行礼了!”
“意合,你就放过原媞吧,何必要步步紧逼,她母家为朕戎马倥偬,朕不能够对不起原媞!”呵呵?一大早上下了早朝来,就是为了跟我表现他对原媞的爱意?原媞母家戎马倥偬不能够辜负,那我兄长这笔账该如何算?
退一万步说,我何曾为难过原媞,我这副撑不起床的身子,何曾踏出过长乐宫去找过谁的晦气!我不晓得楚格这话意思在哪里,楚格冷冷道:“昨日有人要在媞儿的汤羹中下毒,那人说是你指使的,朕以你刚失去了爱子为由,为你挡下来了!”
为我挡下来了?当真是讽刺,有人在原媞汤羹中下毒,只听人一面之词,还不曾调查,便认定是我做的?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为我挡下来了,难怪一进门就要我方过原媞,原来是来兴师问罪了!
“大可不必!”我忍住学血气奔涌,说出来四个字,这四个字却如同是硝烟一般让楚格很是不爽:“朕也是在可怜你,可是说到底终归是你自己自作自受,孩子是你打掉的,媞儿是你为难的,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这真是我听过最可笑的仁至义尽了,帝王仁至义尽,将为自己打天下的臣子杀之,逼着皇后喝下离魂散的剧毒血液,这算是仁至义尽,若非仁至义尽,还要如何?
“皇上,您果然在这里,臣妾听人说您来姐姐宫中,就赶紧过来了,您原谅姐姐吧,臣妾替姐姐谢谢皇上了!”这泪美人正是原媞,原媞跑着进来,跪在地上就要给楚格磕头,却被楚格冲下去扶起来。
楚格方才那般着急的样子,当真是刺痛了我的眼睛,原媞哭哭滴滴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秋波流转的眼神更是让楚格把持不住的搂在怀中:“媞儿为了你来朕这里求情,你若是有点良心,莫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这二人在我这里上演了一出恩爱情深的戏码就走了,我觉得胸口郁结了一股血气涌不出来,原媞当真是为了整死我做足了戏码,贤惠贵妃,温柔姐妹,这些皮囊下面伪装着的是个肮脏不堪的面目!
“娘娘!”紫竹跑过来,见得紫竹也是泪眼婆娑的,相比方才的对话紫竹也听见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在我这长乐宫眼泪还没有尽了吗?”
“娘娘,您就不要倔了!”紫竹也是怕我受委屈,抱着我哭成个泪人,我强忍着身子剧痛,却不曾开口与紫竹说了去,若说了她必然告知楚格,那我岂不是就应了他们的心意了,楚格,就算我命不久矣,我也断然不会遂了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