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之很大方地道:“你家主人可是姓宋?不知在不在,我奉师父之命特来拜访。”
门房听着,倒真的就像是寻常的亲戚朋友走动一般。
眼前这翩翩公子,他不敢等闲视之,忙躬身朝陈凯之行了一礼道:“不知尊驾高姓大名,小人好去通报。”
“免贵姓陈,字凯之。”
门房点点头,也不敢将门关上,急匆匆地入内通报。
陈凯之便背着手,轻松惬意地等着。
过不多时,门房折身回来,“我家老爷有请。”
陈凯之将手中黄酒递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其实门房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问了押司,宋押司对这人没印象,可是看此人鲜衣怒马,又是文质彬彬,很是不凡,摸不清来路,门房提议还是见一见为好,现在见陈凯之这样随意,礼多人不怪,忙将黄酒接了,领着陈凯之进去。
陈凯之跨入厅中,就见刚刚下值回来的宋押司还未脱去公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厅上。
便上前作揖道:“后生奉恩师之命,特来拜见恩公。”
恩公……
宋押司四旬上下,面色略带黝黑,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陈凯之。
目光透着冷意。
只是看陈凯之彬彬有礼,谈吐得宜,不像是寻常人。
可他并不曾记得这什么恩公恩师的。
于是便先默不作声,且先看看此人想玩什么花招,若是巧言令色者,他决不轻饶。
陈凯之行了礼,眼角的余光在这厅中扫过,墙壁上很干净,只有一幅行书。
瞧这字体倒是很端正的楷书,笔画方润整齐,结体开朗爽健,虽然不像是什么大师的手笔,却也不俗。
陈凯之心下了然,古代的书法各有千秋,不过只有公文才必须用端端正正的小楷。
宋押司是文吏,天天跟公文打交道,写了几十年的楷书,这字贴没有落款,那极有可能是他写的了。
一个人将自己的行书挂在自己的厅里,除了对自己的行书很有自信之外,便是这位宋押司对行书有特殊的爱好。
陈凯之想到这里,便笑道:“恩公,这是谁的行书,雅而不俗,端正大方,笔力刚健;行书之道,发乎于心,写这行书的人,定是个襟怀坦荡的君子。”
初次见面,先夸为上,总是不会出错的。
宋押司本想问陈凯之的恩师是谁,好打听一番来历,假若是宵小之辈,定然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没想到此人先对着自己的行书一阵猛夸,他老脸微微一红。
这下倒是不便再询问对方的来路了,否则就显得冒昧了。
只是脸色依旧沉着:“正是老夫。”
“哎呀。”陈凯之又作揖,面露震惊崇拜:“倒是我有眼无珠了,想不到恩公竟是这样的大雅之人,万死,万死,从前恩师总是谆谆教诲,说是行书方正的人,必是德高望重之辈。”
宋押司听着这话,心下舒服,不过面上还是不显,只略微试探道,“你恩师为何没来,我倒是急盼一见。”
陈凯之则叹息:“恩师已是驾鹤西去了,临终之前,说是曾受过宋押司的恩惠,让我下山之后,定要来谢恩。”
宋押司对这恩惠的事并没有什么印象,可听到陈凯之师傅已故,哪里还好继续追问。
“惭愧得很,来,坐下喝茶,你叫陈凯之?”
直到此时,宋押司脸色才终于缓和许多。
陈凯之心中微喜,看来自己现在算是宋押司真正的客人了。
宋押司含笑眯着眼,打量陈凯之道:“贤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无妨,既是故旧的门生,老夫身在公门,能帮的,倒也可以帮衬一二。”
陈凯之放下的心,一下子又绷紧了起来。
看来还是没让这宋押司完全信任,这还是在试探啊,不过,他前世既是文科状元,又是销售能手,岂会上当?
“我来拜见宋前辈,为的只是先师的谆谆教诲,办事?若是有事相求,我陈凯之岂不是猪狗不如?宋前辈,学生告辞。”
说着,他便直接地站了起来,真的要走。
这小子,性子倒是挺倔,起身就走,毫无停留之意。
宋押司眯着眼,等陈凯之几乎要踏出厅去,才猛地道:“贤侄,请留步。”
宋押司心里疑云丛生,难道真是当年自己施恩于人,他今日特意来谢恩的?
但那陈年旧事,他哪里想的出来?
于是他含笑道:“来来来,你坐下,哎,老夫近来蒙县尊垂青,托付重任,近日无理求告者如过江之鲫,老夫也就杯弓蛇影,成了惊弓之鸟,倒是错怪了贤侄。”
陈凯之顺坡下驴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是料不到使宋押司见疑了,也是怪学生唐突,不怪恩公。”
宋押司心里举棋不定,眼睛便落在那墙上的字上,亲切地道:“贤侄对行书之道,似乎也有涉猎吗?”
陈凯之心下微恼,居然还在旁敲侧击,只不过面上却是谦虚道:“哪里,晚辈所识粗浅,让恩公取笑了。”
“倒是很想向恩公请教。”
宋押司这双略带浑浊的老眼微微一亮,心里就有主意了:“那么,不妨贤侄行书我看看。”
行书便是让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一个人衣服再光鲜,也未必能就说明此人有什么来头,可是行书却不一样,在这个时代,能够读书识字的人本来就少,而行书,更是能看出一个人到底是几分斤两。
一个人所受的是什么教育,都蕴含在行书之中。
陈凯之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呀,我写的不好,只怕见笑。”
宋押司的眼睛透着精光,面上却是和颜悦色,道:“写一写倒是无妨,来,取笔墨。”
不给陈凯之任何拒绝的机会,亲自去取了文房四宝,他心里想:“若是不学无术,又或者是写的字歪歪扭扭,那么说明此人定是骗子无疑了。”
将一方纸摊开,宋押司亲自研磨,笑道:“贤侄,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