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诀别(下)
团聚的欢乐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凌观海一家围坐在饭桌前,吃着撤离前的最后一顿饭,聚少离多的夫妻两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贴心话。就这么着,不知不觉已然是离别时分。堂屋里的那台老式挂钟不合时宜的“当当当——”响了六下,凌观海适时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指示的时间,他还记得这台德国产的老式挂钟是自己升任师部少校参谋的时候,师长余程万亲自赠与的,标志着自己作为一名军人的荣誉,想不到此时此刻它却变成了离别的标志。
凌观海看到挂钟上显示的时间已然是傍晚六点,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站起身来,重又戴上了军帽。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给了依旧沉浸在团圆的喜悦之中的林霜华母女以很大的震动,母女两人也明白已经到了暂时分别的时机,母女两人对望了一眼,内心深处似乎都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凌观海诉说,但是看到凌观海那毅然决然的态度,母女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默然。她们只是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沉默着站起身来,饱含深情地将凌观海送出了门口。
门外已然是漆黑一片,冬夜的天气终究是十分寒冷,一阵阵的寒风呼啸着沿着街道袭来,发出了好似破风箱一般的“呼呼——”声。头顶上南飞的大雁们发出了“哑哑——”的怪叫声,显得异常的孤寂。一家人在此情此景之下就此分别,凌观海夫妇两的内心更是无比的惆怅。
他们所生活的常德市,原先是个热闹非常的湘北大城市。抗战爆发之后,虽然经历了日军的多次轰炸,曾经也萧条过一阵子。但自从宜昌沦陷之后,这里成为了前往西南大后方的一条必经之路,往来商贾,军队频繁,又慢慢地重新繁荣起来。往常时节,五点过后,城里依然是灯火通明,沿街的商铺也都是照常营业,来自全国各地的商品林林总总都能在城内找到,市民们也乐于逛逛夜市,人声哄闹,整座城市是显得那么的热闹非凡,生机勃勃。
但是自从南下的日军步步进逼,湘北的一些城镇相继沦陷之后,这座生机勃勃的湘北重镇逐渐的衰败了下去。在得到了日军11军即将南下的消息,57师下达了全城撤离的命令之后,原本热闹非凡的城市更是被大大的改变了。天地之间似乎只有无休止的风声以及从城东的洞庭湖飞来的孤雁的哀鸣声,除此之外,整座常德城就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声音了,全城好似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听着头顶上那凄凉的雁鸣声,让那感受着离别在即的凌观海等人内心更是拥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滋味。凌观海在妻子和女儿的陪伴之下,走到了巷子口,虽然自己的内心沉重无比,很不好受,但他依然强颜欢笑着对林霜华说道:“我现在要回师部去了,明天你们去南门外的码头坐工兵营的渡船过河,我可能没办法前去送你们了,你们母女两多多保重。”
林霜华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个坚强的女人尽管双眼已然泛红,泪水已经在眼眶之中打转,但终究是咬牙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凌观海又蹲下身子,摸了摸女儿凌晓婷的脑袋,慈爱地询问道:“晓婷,你害怕吗?”
凌晓婷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猛然醒悟过来,又急忙地摇了摇脑袋,大声说道:“不,只要有爹在,我一点都不害怕!”
凌观海听罢哈哈大笑,慈爱地摸了摸小家伙那桀骜不驯的小脑袋,赞赏地说道:“好好,不愧是我凌某人的女儿!你一路上要听妈妈的话,不要调皮捣蛋,到了长沙姥姥家也要努力学习,不能稍有懈怠!打完这一仗,爸爸就会去接你们。到时候我们一家一起去爬太阳山,好不好?”
“嗯!”晓婷使劲地点了点头,开心而又充满期待的回答道。
凌观海重又站起身来,对妻子林霜华说道:“霜华,我就此告别了,祝你们一路平安!”然后“啪——”得敬了一个军礼。
林霜华和女儿晓婷站在巷子口的一根电线杆下,林霜华低低地喊了一声:“观海——”眼泪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争气的夺眶而出,林霜华的肩头耸动着,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哽咽着嘱咐道,“所有的一切我自会打理妥当,你无须担心,万望你保重自身,为国除敌,努力杀贼!”
凌观海郑重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和爱女,突然转过身去,毅然决然地就此离开。没有犹豫,没有纠缠,厚重的方头皮鞋踏着路面上的青石板,一路“啪啪——”,显得坚毅而**。接连走过好几条巷子,都是黑咕隆咚,寂静无人。凭着对常德城区的熟悉,凌观海没费多大劲就拐上了城里的主干道,东门那里还有几户临街的人家亮着灯光,估计也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度过这个大撤离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他刚在大街上走了十多米,忽然对面射来了一道手电筒的灯光,在黑暗之中有人喝问着宵禁口令,凌观海立刻站住准确的报出了口令。
凌观海听着那手持手电筒的士兵口音很熟悉,于是顺道问了一句:“那边那位持手电筒的兄弟可是师部的勤务兵曹文昭吗?我是师部参谋凌观海!”
“原来是凌参谋凌长官啊!正是俺曹文昭啊!想不到在此地遇上你!”二十多米以外,那个手持手电筒的人影应答了一声,连忙走了上来。应答的是个年轻的中士勤务兵,身材高大,足有一米八以上,浓眉大眼,剃着清爽的小平头,操着一口山东口音的官话,他的身边跟着一位警察,背着一支老套筒步枪。
“这么晚了。你们还在排查吗?”凌观海看到两人一脸倦容,上前询问道。
“可不,师部有命令让我们这些勤务兵协助县警察大队在封城前这几天,对城内逐门逐户进行排查,如果夜里发现哪家有灯光,就用粉笔在门上画个记号,第二天派人劝说这户居民撤到城外。今天正好轮到我跟小李巡查城西这片,这不,忙到现在还没顾得上吃饭呢!”曹文昭一脸疲惫地回答道。
“你们幸苦了!余师座根据形势判断,守城一战不可避免,民众没有必要作无谓的牺牲,于是跟常德县政府协商,将全城居民完全迁出。只有居民都撤离了,我们部队才能放开手脚的打小鬼子,所以你们现在做的工作十分重要,万万不可出丝毫的纰漏啊!”凌观海耐心地向两人灌输着他们手中这份工作的重要性。
“是,请凌长官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将民众全部安全的撤离!”曹文昭郑重地回答道。
“我还要赶回师部报到,这里就拜托你们了!”凌观海欣慰地点了点头跟他们挥手告别。前方的街道依然是一片黑漆,一片寂静,显得死气沉沉。他快步走着,觉得脚下的这条青石板铺就的马路似乎比平常宽阔了数倍。抬头看看天上,原先那些大小星点,都已悄然隐入了云层之中,风吹过去,只有月光还能透过云层的缝隙,稀稀拉拉的照射下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平日里人声鼎沸的临街铺子都隐匿在黑暗之中,好像一只只蛰伏着的巨兽,寂静无人的街道原来是如此的令人感到压抑啊!这是大战前夜的宁静啊!“我的内心不能被这些寂寞空虚的负面情绪所动摇!”凌观海暗暗给自己加油鼓劲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冬夜的冷空气让他清醒了不少。他彻底的抛开了心中的种种,挺着胸脯迈大了步子向师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