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南下(下)
张鲁明排长听完之后不满地瞪了那名士兵一眼,意思是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让他在凌参谋面前丢了面子,那名士兵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识趣地走开了。
张鲁明排长强忍下怒气,冲着神情严肃的凌观海尴尬地汇报道:“这不,又有老百姓要求加入我们工兵营,被我们回绝之后,正在那里闹腾呢。”说完,他向通往码头的石坡底下指了指。
“走,一起过去看看!”凌观海听了张鲁明的报告,也觉得此事颇有些意思,于是招呼张鲁明和曹文昭一起上前了解一下情况。
三人走下青石板铺就的石坡,挤过了排队等待上船的人群,走上前去一看。只见渡船码头上,一个五十多岁两鬓微霜的老人头戴一顶破草帽,穿着一件满是窟窿的破烂的羊皮坎肩,下身穿着一条打满补丁的破布裤子,在腰间用一根麻绳紧紧束着,赤着双脚正跟两名工兵营的士兵交涉着,老人那满是皱纹和褶子的苍老的脸庞上微微泛红,神情显得很是激动。
带头的一名士兵身材高大,是个上士班长,说着一口略带山东味的官话,耐心地向着老人解释着:“老人家,您年纪太大了,加入俺们工兵营多有不便。而且俺们师长有令,渡船的操作和安全由俺们工兵营全权负责,不能烦劳本地百姓。您还是别为难俺了,跟您的家人一起向南撤离吧!”
因年纪大而遭到拒绝,老人显得很不高兴,他神情激动地高声嚷嚷:“我水性好,从十五岁开始就在这沅江里做那打渔的渔夫,四十多年来从来不曾出过事。别看我今年已然是五十六岁了,但你看看我,依然是身体强健,不输给你们这些后生小辈!不是我夸口,只要给我一艘船,不管上来多少鬼子,我都能把他们的船搞翻,让他们到这沅江里里去喂王八!”
凌观海见他们纠缠在一起,堵住了上船的人流,导致码头上混乱一片,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前去,伸手拦住老人,笑着说道:“老人家您身体硬朗不减当年,但是我们师长确实有命令,不能让年龄超过四十五岁的本地居民帮忙撑船,我们怎么着也不敢违逆上峰的命令啊!”
那位老人看了看凌观海,又看了看那名上士班长,叹了口气说道:“长官,你说的都是实话,这我也知道,但是我这一番也是真情实意啊。想我那住在上高的儿子和儿媳三年前都被小鬼子战斗机扔的炸弹炸死了,现在只剩下小老儿我一个人住在城西的老宅子里,孤苦伶仃一个人。我活到这岁数也是够本了,与其死在逃难的路上,还不如留下来,趁着这把老骨头还算能对付,跟着你们一起打小鬼子,给我那苦命的儿子和儿媳报仇!人心都是肉长的,现在儿子死了,家也没了,你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这年月我要是只顾着自己逃命,不用老天爷劈死我,你叫我直接被那小鬼子的炸弹炸死!”
张鲁明排长,曹文昭以及那个上士班长三个人听完老人家的悲惨遭遇之后,都是沉默不语,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何言语来拒绝这个下定了决心,一心想着跟鬼子死磕,给亲人报仇的老人。三个人彼此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凌观海,希望他能够顺利解决此事。
凌观海看着老人家那诚恳的态度,听完了那番发自肺腑的言语,顿觉此事实在是不易解决,他伸手摩挲了一下下巴上的胡渣,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老人家态度如此解决,那你这个编外人员我就代工兵营的张排长收下了。张排长你说好不好?”
“这……凌参谋……你……”张鲁明排长万没有想到凌参谋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刚想回答一句“这恐怕不妥吧”这话还没出口,却一下被凌观海打断了话头。
“看来,张鲁明排长也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凌观海显然没有让张排长回答的意思,仿佛自问自答一般,转身向站在一旁满脸喜色的老人询问道,“老人家你现在可是我手下的兵了,我下达什么命令你都得听对吧?”
“是,长官您尽管吩咐!只要您下令,我孙某人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绝无二话!”老人毕恭毕敬的学着敬了一个军礼,昂首挺胸神情严肃的回答道。
“那好,我命令你即刻登上这条船,护送这一船老小前往长沙西城,直至常德城的战斗结束,没我的命令,不得中途返回!听明白了吗?”凌观海收起了笑容,用上级对下级下达命令的口吻严肃地说道。
“这……凌长官……”老人家显然没想到凌观海会下达这么一个命令,神情惊愕地愣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凌观海上前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严肃地说道:“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来着?!可不能反悔啊!”
老人的身子忽然摇了摇,凌观海明显地感觉到老人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可见其内心正在经历了激烈地挣扎,那老人呆立了半分钟左右,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着手说道:“罢罢罢——凌长官,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依你就是。你们虎贲对我们常德百姓太好了。好吧,我现在就跟着这船人南下撤离。我也没啥说的了,临走之前恭祝你们旗开得胜,多杀鬼子!”老人说完这句,忽然弯下腰来,对着在场的凌观海,张鲁明,曹文昭等人一一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一脚踏上了岸边的船头,随着众人坐船渡江去了。凌观海看着老人家远去的背影,他刚刚清晰地看到老人家那浑浊的双眼之中有晶莹的泪花在闪动。
凌观海,张鲁明,曹文昭等人面对老人的鞠躬致谢,都是一一敬礼作为回礼,在场的众人都是神情严肃,他们都感到了自身肩膀上所承载的荣誉感和使命感,即将到来的这场恶战如果打不好,实在是对不起常德城数十万百姓的殷切期望。
“凌长官真有你的!”张鲁明排长一直认为师部的参谋们只会纸上谈兵,在地图上写写画画,干些舞文弄墨的事。今天看到凌观海如此的机智果断,不禁对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小参谋有些刮目相看了。
凌观海闻言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然而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再去大西门那里查看一下情况的时候。忽然石坡下的码头上再次一片混乱,人群中有人指着天空中的一个黑影,惊叫了一声:“战斗机——小鬼子的战斗机来啦!”那个眼尖的人这么一喊,整个大南码头上顿时犹如炸了锅一般,人群迅速大乱了起来。原本秩序井然,排队上船的人群霎时之间四散开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似一只只无头苍蝇一般,四下乱窜,寻找躲避。一时之间妇女惊恐地尖叫声,男人焦虑的招呼亲友声,孩子刺耳的哭叫声此起彼伏。
凌观海和张鲁明排长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返身跑上了石坡台阶的最高处,手搭凉棚一起抬头向北方的天空看去,只见三个黑影由远及近,从北方的天空中疾驰而来,定睛一看,那三架飞机的机身和机翼上印刷者刺眼的膏药旗,正是日本陆军飞行战队装备的“一式二型战斗机”(Ki-43-II)
“该死的!”凌观海挥舞了一下拳头,暗自咒骂了一声。他转过身去冲着身后的张鲁明排长焦急地大喊道,“快——将码头上的群众就近疏散隐蔽,组织人手将渡船伪装遮盖起来,不能让鬼子的飞行员发现,这些渡船一旦被炸沉,我们可就没多余的船只用来疏散百姓了,快——”他知道张鲁明的手下都是没有武器的工兵,根本无法作战。而且“一式二型战斗机”的自封油箱可抗12.7mm机炮攻击、驾驶舱周围的装甲板可防12.7mm机枪子弹攻击,一般的单兵轻武器根本无法给这种日军专用战斗机造成任何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