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光城是北境数一数二的大城,其规模和繁华程度仅次于北境第一城风都以及北境最为富裕的荣城。
从南城门到北城门,宽可供五辆马车并行的中轴大街巍巍然坦坦然穿城而过,大街正中央有座规模巨大的府邸,雄狮镇宅,朱门金匾。匾上以黄金装裱的两个大字“沐府”,端正庄严,气势沉肃。
沐氏是北境霸主风氏的首席附属家族,虽是附属,但也可谓传承几百年,代代出英才。
沐光城中轴大道上,白衣黑发的俊秀少年牵一匹白马缓步慢行,他嘴里叼着根路边随处可见的草芯,哼着没调儿的小曲,颇有几分悠游潇洒少年郎的气态。少年走的明明没啥气势,但他所到之处,人人无不惶恐避让,自觉站在道旁目送他离去。有外来商旅不知原由,忙追问身边的本地汉子,汉子小心瞥一眼少年慢悠悠远去的背影,再斜一眼没见过世面的商旅,粗声道:“知道刚才那位是谁吗?那可是咱们沐城主的嫡长子,大贵族沐氏的少主!”
商旅悚然,继而兴奋,默默在心里念叨,今儿能见到了这等大人物,可不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嘿,回头跟那几个老哥们说起,他们还不得羡慕死!
少年晃过人潮涌动的中轴大街,到了清静的大宅前。在那朱门玉阶前站定,门口两排肃然执刀的守门汉子齐刷刷跪地,肃声道:
“属下等,恭迎少主回府!”
少年,沐氏家族少主人沐梵尘,摆摆手示意汉子们起身,看着那台阶顶端站着的青袍老人,咦了一声。
怎么这次游历归来,迎接他的不是双眼泪汪汪的娘亲,而是父亲身边的龙叔?
他将马交给一个汉子,走上台阶对青袍老者笑道:“能让大忙人龙叔亲自在门口迎接,我真是有面子啊。”
老者微微躬了躬身,平淡道:“恭喜少主境界又有提升。”
沐梵尘眯着一双丹凤眼笑的灿烂,跟龙叔边并肩往府内走边道:“就升了了一品而已,没啥好高兴的。”
老者道:“少主今年才十五,十五岁便有入境五品的实力,这等资质,也就风氏那位天才少主能压一头了。”
少年惆怅道: “那小子根本不是人啊,上次见面他入境八品,现在估计离开境的门槛都不远了。”
老者突然换了话题:“少主这次出门,可找到小姐踪迹了?”
沐梵尘脸上笑容淡了一些,轻声道:“没有,这次去了西北兰陵一代,什么收获都没有。毕竟已经两年了,她要往西,肯定已经过了西域。”
“老奴劝少主一句,能放就放下吧。小姐当年离开时才十一岁,没有修为傍身也没有任何处世经验,如今两年了无音信,怕是…”
沐梵尘忽然就发了火,少年风流眉眼一瞬狞厉起来,他怒道:“明知道她一个小孩子在外面乱跑很危险,为什么还要放她走?为什么不派人跟着她?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是我唯一的妹妹,为什么要任她在外面自生自灭?”
老者沉默不语,等少年的怒火渐渐平息,才轻声道:“家主在祠堂等您。”
沐梵尘一愣,父亲闲暇时最喜欢在祠堂静坐修炼,但这个时间他一般都在和家臣们议事,怎会在祠堂?沐梵尘看了眼龙叔,龙叔垂首静立,丝毫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沐梵尘皱了皱眉,转身往祠堂方向走去。
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扶疏花木之间,青衣的老者仰头望了望渐渐黯淡的日色,沉静端肃的眉目更加凝重,他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
“那位小姐啊,本就不属于这深深宅院,留不住,留不住”
走进祠堂所在的清心院,花木香气与湿润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在北地沉浸在春寒里,一片萧索苍茫的时节,这个院子居然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
事实上这儿的每一颗树每一朵花都靠沐氏的气运滋养,它们是沐氏灵力绵延百年的产物,几百年里这些植物与世隔绝,从不参与外界生死荣枯。这其实也是沐氏一直以来的处世态度,或者是他们所希望的处世态度。
沐梵尘在一处芬芳四溢的花海前站定,看向花丛边缘盘膝枯坐的中年男子。说是中年,男子却早生华发,面容也是沧桑里透着若有若无的疲倦。少年看到这样的男子,心里忍不住一酸,轻声道:“父亲,梵尘游历归来了。”
男子,也就是现任沐氏家主沐原城缓缓睁开眼睛,道:“不错,又有进境。”
沐梵尘有些讶异,平日里父亲从不主动夸奖他的。
沐原城续道:“这段时间不要再往外跑了,在家潜心修炼,等着年末参加风氏家主的寿宴。”
沐梵尘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沐原城打断他:“不要想着再去找你妹妹了,她死了。”
一阵巨大的沉默。
少年极艰难的挤出两个字:“什么?”
沐原城拿起身边泥地上的紫檀木盒,递给少年,平静道:”她的命花金蕊雪莲已经枯萎了,就在今天正午。”
少年死死盯着那装饰华丽的盒子,眼眸赤红,竟是没有勇气打开。
坐在他身前的沐原城探了探手指,木盒咔哒一声翻开,一株已经枯败的雪莲花静静躺在盒子里,仿佛绝代女子红颜凋零,枯骨散落在冰凉棺椁,永世消弭。
平地忽然起了小小旋风,那风徘徊于古木间,仿若哭号。少年身周有黑色藤蔓破土而出,直冲天际,沐原城一指按下,雄厚的木系灵力汹涌喷薄,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色藤蔓顿时被搅的粉碎。
他沉声喝道:“她以死相逼要求脱离沐家时,可有想过你这个疼她宠她的哥哥?她自私幼稚,自寻死路,值得你为她走火入魔,搭上一身修为?”声音沉厚高亢,如宏铝大钟瞬间敲醒沐梵尘混乱神智。
沐梵尘跌倒在地上大口喘息,好半晌才缓过气来。他仰头看着父亲,缓缓道:“当年事情真相我并不知晓,谁对谁错也无法评判。但她是我沐梵尘唯一的妹妹,血脉相连,我为她怎样都是值得。可是您,她死了,您就没有一点难过吗?”
沐原城转过身,转身时他脸上的疲惫已经消失无踪,只有一家之主该有的冷硬和威严。
他走入树荫深处,冷漠的声音遥遥传来:“两个月后你跟我带这个盒子去风家,正式解除风氏少主与你妹妹的婚约,再送上家传逆水灵器为孽女赔罪。你妹妹的尸骨不用去找,她也没资格葬入家族陵墓!“
整片林子安静下来,沐梵尘久久站在那片以族人生命力为滋养的花海旁,抱着冰冷的紫檀盒子,良久良久,忽然仰天一阵大笑,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