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到未来
“马特浩倪洁茹公主,欢迎来到埃及。”塞提一世得意地笑着。
为首的马特浩倪洁茹听到埃及王的呼唤,缓缓地将头抬起来,不屑地说道:“杀了我。”
塞提一世哈哈大笑,随即面色转为阴冷,与之前一直保持的爽朗判若两人,“杀你?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
马特浩倪洁茹怔怔地看着塞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塞提随手拿过使者贡上来的一个制作精美的陶土人像,将手臂伸到胸前,半晌,轻轻地将手放开,那人像便坠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人像上精细的花纹和奢华的宝石转瞬就七零八落,散开在塞提一世的脚下。
“杀你,与毁坏这个人偶,有何区别?”
艾薇从远处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就好像在看古代宫廷电影,那种凶狠、残暴的神情并非演技。一丝寒冷从心底渐渐升起。无怪乎比非图对生死丝毫不以为意,父亲是这样的冷酷,身为儿子,自然会受其影响。她又看了看比非图,果然没有一丝表情,与周遭脸上略带恐惧的大臣与其他王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转过头去,只见马特浩倪洁茹脸上已经不带血色,她只是咬着嘴唇,强撑着自己几乎站不稳的身体。
塞提一世冷冷地扫了一眼马特浩倪洁茹,又转向比非图,开口说:“王儿,这就是我赠予你的礼物。”
艾薇的心,狠狠地紧缩了一下。
“这位就是赫梯王国的第十七公主,马特浩倪洁茹。”
这次,比非图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些微的变化,“第十七公主?据传那是赫梯国王最珍爱的公主,身为敌国的公主,为何会……”
“哈哈!”塞提一世非常得意地笑着,“任性的公主,为了逃避父亲给她的指婚而来到了边境城市,结果卷入了我们的战事中,被俘虏了回来。”
“父王,与其将她赐给我……”比非图放低声音,贴在塞提耳边轻声道,“不如以她为筹码,与赫梯谈判,要求以城池来换。赫梯国王如此珍视第十七公主,他一定会同意的。”
塞提一世笑笑,轻轻地止住了比非图的话。
“不用做这种小买卖,一两个小小的城池为父根本不放在眼里。况且,把公主换回去后,赫梯一样可以发动边境战争,撕毁条约,夺回领地……然而——”野心家的神色出现在塞提一世略显苍老的脸上,“赫梯迟早是我埃及的领土。我将率领千军万马,直捣其首都,将他们的王座踏在脚下。到时候,几个公主又算什么,几个城池又算什么?!”
在座的众使者议论纷纷,均为塞梯一世这种侵略性的宣言而感到诧异。面对着众多国家的使者,这样的宣称无疑是一种失礼和耀武扬威。然而另一方面,在座的埃及臣子的脸都因兴奋而涨红起来。
西曼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高举手中的酒杯,艾薇那一刻很担心他会因为过度兴奋而摔倒在地。他高声道:“陛下万岁!埃及万岁!”
众臣跟着站起来,随着西曼的呼唤,向塞梯一世献上祝福。使者们脸上虽带着几分不满,但是也都只好跟着敬酒。但是不满的情绪随着小声的抱怨弥散开来。
“埃及王真是狂妄!”
“埃及的强大让人头疼,即使埃及的军事实力有多么强大,在外交上也该注重一些礼节吧。”
“究竟是该向埃及示好,还是支持赫梯呢?”
……
比非图同艾薇一样敏锐地察觉到了隐藏在过分欣喜之下各国使者隐隐的躁动。与仅仅具有军事才能的父亲不同,在处理政事和外交方面独具天赋的他已经感觉到刚才塞提一世的言语不妥,而西曼等老臣在此时的煽风点火更是令他心生不满。在他犹豫是否要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打圆场的时候,被俘虏的公主却开口了,“愚蠢的埃及国王,恐怕在我变成碎片之前,你的狂妄就会先给自己筑好黄金的坟墓。”
艾薇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美丽的公主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样悖逆的话语,无疑是寻死。从之前的反应看来,她还是很害怕死亡的。身处深宫的娇生惯养让她不管在任何场合、任何情况都能不假思索地说出心中所想。
果然如艾薇所想,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批判就好像在水中投下一颗巨石。使者们噤声等着看好戏,大臣们骤然群情激昂,而塞提一世的脸上却如同结冰一般。
比非图暗自松了一口气,或许这样父王就会把她流放或者杀死,而不会强迫他接纳这样一个麻烦的女人成为自己的妃子。
令人跌破眼镜的是,塞提一世从嘴边渐渐扯出了一丝微笑。虽然年事已高,而他依然炯炯有神的双眼里放出了奇异的光芒。那是一种带有一点冷酷、一点血腥以及一点邪恶的嘲笑。
“马特浩倪洁茹,我不会现在就杀了你。我要让你成为我儿的侧室,并永远不会给你正式的迎娶仪式,让你赫梯国蒙受这种耻辱——号称开国以来最美丽的第十七公主,只能没有名分地做我埃及王子的侧室——而且还是逃离了父王的指婚,自愿来到埃及的!”
那一刻,马特浩倪洁茹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惨白,细微的冷汗沿着她姣好的脸庞流了下来。
对于自小万千宠爱加身的马特浩倪洁,塞提一世的处置让她感到羞辱,且颇具政治威慑意义。如果这个消息传回了赫梯,她将永世没有颜面返回祖国,并会被赫梯王国的臣民们加以唾弃。虽然这一切并非全部事实,但是传出去,却依然会令人误解。
她——丢尽了祖国的颜面。
她的嘴唇微微抖着,双眼空洞地盯着塞提一世。
而塞提一世轻描淡写道:“王儿,还不快命人将你的侧室带下去。”
然而这时,身为塞提一世最宠爱的王子,埃及的摄政王子,未来的法老王,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犹豫了。
底比斯的民众在今夜格外兴奋,家家户户都点着欢庆的火把,若是能高空俯瞰,底比斯此时俨然已变成了一片由火光交织的海洋,洋溢着欢歌笑语。这不仅是为了庆祝尼罗河泛滥依旧,更是为了塞提一世御驾亲征,在与他们若干年来的宿敌赫梯帝国的战事中获得的全胜,更有赫梯国最高贵的第十七公主落入了塞提一世的手中,即将成为法老之子的侧室。
民间的传闻都说第十七公主何等的美貌,稍微有些思想的人更意识到将她纳为王子侧室一举,在对敌国的气势上也是一种无疑的胜利。因此,民众们更是雀跃不已,他们期盼着这一幕真正地实现。那种近似疯狂的欢腾气氛即是来自于艾薇曾经在论文中提到的支撑社会的精神动力——盲目的君主崇拜吧?这种力量与宗教相当,巩固了君主不可侵犯的神圣权威。
然而此时,在底比斯奢华宫殿的庆典大厅里,那些被崇拜的王族和权贵却并没有像民众一样带着疯狂的欣喜,反而有一种奇妙的气氛游离在空气之中。
塞提一世宣布马特浩倪洁茹已经成为比非图的侧室之后,埃及的众臣们脸上都不由得挂上了得意的笑容。他们争先恐后地想奉上祝福之词,烂熟于心的套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对上了比非图冷若冰霜的脸,所以只好将这些话语硬生生又吞回了肚子里,全都睁大眼睛屏息观看事态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比非图不发一语,没有立刻听从父王的指示。
各国的使者全都收起了议论的声音,全神贯注地等着看埃及王室的笑话。塞提一世转向他,不解中带有几分恼怒。
比非图究竟在犹豫什么呢?艾薇在人群中看着他。从之前的对话中,她已经听明白了埃及和赫梯之间的利害关系。虽然塞提一世确实没有什么外交头脑,但是对敌国的公主以这种方式处理,也是比较聪明的做法。不仅可以杀掉敌人的锐气,还可以……假如将来他们有了子嗣,那么就可以给赫梯王国更大的羞辱。
比非图,你在犹豫什么呢?在她正在思考的时候,突然发觉比非图的视线再一次扫向她这里。在那英气四溢的眼眸中,她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悲伤。
而这份莫名的悲伤,却似乎让她的内心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艾薇轻轻地抚着袋子里的手镯,强迫自己去想了其它的事情。这次来到古埃及真的是很有收获,终于可以亲眼目睹自己做梦都想不到的光景。奴隶社会、君主崇拜、宗教还有古建筑,回去可以给弦哥哥讲一讲了,他一定会大感惊奇的,连下一篇论文该写什么她都想好了。艾薇笑了一下,但是心中却始终无法雀跃起来。
她看回了年轻的法老之子。
那英俊的脸上又看不到一丝表情了。她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会是什么了。对于一个古代的君主来说,婚姻只是一种工具,如果一次婚姻能带来领地、权力、金钱或者气势,那么这次婚姻就是成功的,就是值得的,就是正确的!
比非图慢慢地站起身来。
她仰天叹了一口气,将手镯从袋子里拿出来。
比非图伸出双手示意在场的众人安静就坐。
艾薇慢慢地将黄金镯向左手上套去。
比非图终于开口说道:“马特浩倪洁茹,赫梯国第十七公主,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侧室,如果你做出对我埃及不敬的事情,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在场的大臣们一阵欢呼。法老之子的宣告霸气和坚决。那些犹豫中的使者们不由得也被这样的话语震慑了,他们支持埃及的决心也随之坚定了许多。塞提一世满意地点点头,抬抬手,“将余下赫梯俘虏全数关入地牢,明日处死。”
奉命上殿来的几个埃及侍女将几乎昏倒在地上的赫梯公主强行搀扶了下去。
大厅里的气氛一下热络了起来,刚才尴尬的沉默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使者、大臣们纷纷互相敬酒。混乱中,艾薇将手镯戴到了左手上,静静地等待着来时的光芒。然而……过了半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丝惶恐终于攫住了她的心。在她的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上:回不去了!
此时在王座边上的比非图,正无聊地接受众臣的祝酒,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一丝不安。他下意识地扫视混乱的人群,思考之中,他的视线停在了被头巾、面纱裹得严严实实的艾薇身上。
整个厅里都充斥着欢笑,大家都在互相交谈、敬酒,那个人为什么独自站在那里?比非图不由得更注意地看着她。而同时,艾薇也正无助地抬起头看向他。这一次,比非图看到了,那双独特的水蓝色眼眸。
“糟糕!”艾薇大惊,一时间慌乱压过了理智,她当即转身往厅外跑去。几乎是同时,比非图将手里的酒杯扔给身后的孟图斯,起身追了过去。
艾薇没命地跑着,离开了大厅,跑到了人迹稀少的祭祀台。过长的裙子,让她难以完全放开步伐。她能感到身后的比非图越追越近,怒气也好像正在随之逼近。可他为什么生气?艾薇带着不解,本能地更努力地跑起来。突然,脚下被长长的裙摆绊了一下,她不能控制地往前倒了下去。
“啊!”她闭上眼睛尖叫了起来。
可是一秒钟之后,身体并没有如她所想的一样接触冰冷坚硬的地面,他用双手拉住了她的手臂,一用力将她带入了自己的怀里,紧接着一声激烈的怒吼让她几乎聋掉:“奈菲尔塔利!!!”
她的脸因紧张而皱成一团,等了好一会才敢慢慢地将眼睛睁开,却望进了比非图充满怒气的琥珀色双眼中。
“奈菲尔塔利!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艾薇慢吞吞地小声地说:“不是你非要让我跟着来看祭典的吗?”
比非图一时语塞,好像确实是他强迫着拉她上祭台的,“不,不管这些!祭典以后你为什么没有回寝宫待着反而乱跑?!”
“你也没说我一定不能来啊。”艾薇的声音更小了。
“为什么要乔装打扮过来,还混在外国使者的侍从里?难道你……”难道你,想要逃离这里了?想到这里,扣住她手臂的力气不由加大了。
艾薇皱眉,申辩道,“我要是不打扮,以我的长相肯定引起骚动了,卫兵还有你的父王也不会让我看这个热闹了啊。”
声音虽小,但是却字字入耳,她说得没错,做得也没有半分不妥,为什么自己会雷霆大怒呢?难道是因为自己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纳娶了侧室,不想让她难过,不想让她因此离开他?
“所以,你都看到了?”他试探地问道。
“啊,看到了。很漂亮,赫梯公主。”
他抿起了嘴,脸色变得很难看。沉默了片刻,却还是问,“你就没有感到一点不舒服?”
“什么不舒服?”
“……比如,不希望我娶她。”
“可你纳她为侧室对埃及很有利,这样做很对。”
“你难道没有一点在乎我吗!”比非图突然大吼,他扣住艾薇的下颚,强迫她看他。
艾薇迷茫地看着他好一会儿,那带着几分惊慌的神色却渐渐淡了下来,“我不明白……你在期望什么。我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够了够了!闭嘴!奈菲尔塔利,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你总是想要逃离这里!!!”比非图狂乱地摇着她的身体,他的情绪如同火焰一样爆发了出来,丝毫未加遮掩。眼前这奇特的女孩,就象带着一双华丽翅膀的金色小鸟,虽然现在落在了她的身侧,却似乎随时都会振翅高飞,飞到他完全未知的地方去。
想到这里,琥珀色的眼睛里就带上了丝丝绝望。
可看着她淡淡的样子,绝望却渐渐褪去,逐渐变为残酷的决定。
他是法老之子,太阳普照之下的黄金国土,迟早全部是他的。这只美丽的鸟儿,如若不从,便折断她的翅膀吧!让她留在他的身边,只能依赖着他而存活,只听得他的声音,只与他交谈,只对他微笑。想到这里,内心似乎得到了很大满足感。他的表情渐渐平淡了下来,语气却也转好了。
“奈菲尔塔利,你不喜欢马特浩倪洁茹,我便把她打入冷宫,永远不见她,如何?”
艾薇一愣。
他笑笑,“你家乡有的东西,告诉我,我也可以建给你,你喜欢什么,尽管说。”
可相对的,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量却渐渐加大,仿佛手指要嵌进了她的皮肉里,“我可以给你一切,这是我的承诺。”
给她一切,可这是她想要的吗?
三千年的时空所造成的观念上的差异就好像鸿沟一样将两人划开。
艾薇下意识抚了抚左手的手镯,轻轻叹了口气。在现代孤单一人,曾经那样依赖的哥哥,却要抛弃她远去他乡。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古代,莫名其妙地遇到一个想将她强行留下来的人——作为侧室。
而即使这个人,也背弃了他的承诺。
她不会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侧室。在他漫长权力的征途上,婚姻是巩固统治的省力方法。之后还会有第二个马特浩倪洁茹、第三个……想到这里,她突然一怔,随即不由感到哀伤。为什么,她会开始在乎这些事情呢?
见她神色恍惚,他不由试探,“奈菲尔塔利?”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中气十足,他从来没有这样惧怕过,因为未知而惧怕。
艾薇回过头,看着他俊美的脸庞。
自己究竟为何会迷失到这个时空、为何会与他相遇。她是否还有机会,才能再次回到现代呢。
突然,黄金蛇的红宝石双眼闪起了奇异的光芒。
艾薇怔怔地盯着它。那种熟悉的光芒,难道……
比非图突然觉得自己手臂中的奈菲尔塔利变得轻盈起来,或者说,宛若化为空气一般。他注意到了她左手正在发亮的镯子,本能告诉他,那只手镯会带走艾奈菲尔塔利!他连忙伸手过去,想扯掉那只他送她的镯子。但是明明看到自己抓到了手镯,却如同摸到空气一样扑了一个空。
“奈菲尔塔利?!”
光芒逐渐强大,温柔地包住了艾薇的身体。那四射的光线刺得比非图睁不开眼睛,只能惊慌失措地大叫:“奈菲尔塔利!这是这么回事?!不许你消失!奈菲尔塔利!!!”
而此时,艾薇只感到自己被一种温暖的液体围住,心情格外的平静和放松。比非图的呼唤声逐渐远去,视线也变得模糊……
若一切都宛若梦境,醒来也未必会有所感觉。
最后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艾薇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