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市棕榈海岸。
五月的清晨,太阳破浪而出,炽热刺眼的光束,以及光束外的腾腾雾气,昭示着水与火的洗礼。辉煌至极……无垠的沙岸在视野的终极与海天连成一片,若即若离,虚幻莫测,似乎是一个浓塑的世界,晃动着太阳的光与影……
在紧挨着沙滩的棕榈小道上,卫平身穿一身大红色的运动装在作晨跑锻炼。
在离她不远的前方,是一幢红色的外表气派非凡的小楼,这小楼是卫平的家——海平市委书记靳一鸣的府邸,人们称之为“红楼”。靳一鸣是卫平和卫伟的母亲,他们的父亲已在“文革”中去世。
卫平每天清晨都在海边作一个小时的跑步锻炼,当她跑完后推开两扇大铁门时,早班邮差已把当天的报纸塞进了门口的报箱。她顺手取出来,边揩着脸上的汗水,边打开报纸,目光在上面迅速瞥了个来回,然后定格在其中一版上,看着看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纹。
红楼的是一幢两层小楼,这幢象征着权力的府邸原是英国驻水平线阳市的集领事馆,纯粹西方建筑风格,有花园草坪和停车库。一层是大厅和会客室,室内宽敞明亮,通往会客室的大门是橡木的,室内装璜显示出一种官家府邸的气势。落地窗户开着,透过窗口,可以看到一个五彩缤纷,景致幽雅的花园,清风起处,送来阵阵茉莉花香。
时钟指向7点,靳一鸣从二楼扶手楼梯下来,她60岁左右,微胖,齐耳短发,戴一副眼镜,神情严肃,宽宽的眉宇凝着一股霸气,举手投足一副气势逼人的领导者风范。她走进餐厅落座,50出头的保姆王姨正往餐桌上摆早点。
不一会,卫伟也下楼走了进来,落座在靳一鸣对面,“早上好,妈妈。”
靳一鸣朝儿子点了点头以示回答。
这时卫平走进来把手上的报纸往餐桌上一放,“祝你们好胃口!”说着,她特意朝卫伟作了个眨眼动作,然后上楼去冲澡。
卫伟拿过报纸一耸肩,“我敢打赌大姐准又炮制成功出热点新闻了。”他打开报纸,“哈!果真如此!”他的目光迅速在报纸上扫了个来回,并念出声来,“《教育局长,你没有权力出卖大学生名额》——好一篇曝光文章!”他抬头看了一眼靳一鸣,“捅蚂蜂窝可是姐姐的拿手好戏。”
靳一鸣眉头微微一皱。
卫伟,“瞧,这里还配发了评论员文章,称赞姐姐是中国的‘法拉奇。”他把报纸递给母亲,“咱家的大腕记者真是风头出尽,新闻人物中的新闻人物!”
靳一鸣没去接儿子递过来的报纸,她的反应是一种难以猜透的深沉。卫伟知趣地打住,开始吃早点。
靳一鸣把目光落在儿子身上,“怎么样——当市长助理压力不轻吧?”
卫伟抬头看了母亲一眼,一副不以为然,“好像没这个感觉。”
靳一鸣用眼角瞥了一下儿子,“你好像不太满意?”
卫伟下意识地托了托眼镜,“是吗——你满意吗?”
靳一鸣抬头飞快而尖刻地扫了儿子一眼,“这个年令当市长助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卫伟耸了耸肩,“如果不是你投反对票,我已经是副市长了。”
这时,换下运动装一套精干利索的职业装打扮的卫平进来在餐桌的另一端坐下。她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不会是我的文章影响了你们的胃口吧?”
靳一鸣,“你已经证明了你的才华——难道不是吗?”
卫平有些困惑地看着母亲。
靳一鸣,“我是说当记者委屈你了。”
卫平,“我不明白?”
靳一鸣,“市委宣传部部长下个月退休,我认为这个位置对你很合适。”
卫平一愣,但继而冷冷一笑,“是命令吗?”
靳一鸣,“确切地说是你应得的权力。”
卫平耸了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轻蔑。
靳一鸣用一种凌厉专横的眼风看着女儿,“你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种机会的。”
卫平,“是的,可你知道我对权力不感兴趣。”这时,她身上的BP机响了起来,她起身到餐厅一角的电话机旁回电话,“是我,什么——发现艾滋病?……好,我马上就去。”
靳一鸣对匆忙离开饭桌的女儿说了一句,“我希望你能考虑刚才我提出来的建议。”
卫平手里抓起一个馒头边走边吃,听了妈妈的话后,她很认真地在门口站住了,“妈妈,我喜欢记者这个职业。”
“好吧,我们改天再谈这个问题,”靳一鸣朝女儿挥了挥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卫伟目睹着这一切,他的眼睛眯缝着。
不一会,靳一鸣手提公文包下楼出门去上班。
卫伟突然出现在母亲身后,“妈妈。”
靳一鸣回过头,“有事吗?”
卫伟下意识地托了一下眼镜框,“我是说,我真是那么让你失望吗?”
靳一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想说什么?”
卫伟,“没什么,只是——你的眼里只有姐姐,不是吗?”说完,他没等母亲回答便转身上楼。靳一鸣望着儿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托了托眼镜。
海平市面医院。
大门口,一群扛着摄影机、背着照相机的男女记者们涌着往医院里冲,几名警察守在医院的住院部走廊入口处,阻止记者再往前一步。
原来,这些记者风闻医院里住着一位艾滋病患者,他们是来采访病者的情况。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艾滋病牵涉的是一起重大的毒品案件。
记者们见警察不让他们进去采访,便纷纷向警察提出问题:
“能回答我们为什么拒绝采访吗——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听说是位持外国护照的女子,病情很严重,是晚期吗?”
“……”
安子走过来告诉记者,“对不起,她正在抢救,一切问题均无可奉告。”
在病房里,李小华躺在病床上,她面色苍白,医生正在给她输液。孙野站在一边,医生给姑娘做完检查后转身离开,孙野跟了出来,“很严重吗?”
医生脸上的表情是失望的,“情况很不好,恐怕支撑不了多少天。”
孙野回到病房,他表情复杂看着一脸痛苦状的李小华,只见她紧闭着眼睛,两行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淌。孙野走近她的床前刚要张口,李小华感觉到了,她摇着头,声音颤抖,“求你什么都别问好吗。”
“为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对你说的。”
“可我们怎么通知你的家人?”
李小华说到这时声音哽咽,苍白的脸颊泛着复杂的痛苦,“这说是我什么也不会对你说的原因。”
孙野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这时,安子在门外朝孙野打了个手势,孙野走出来。
安子告诉孙野,化验结果出来了,从李小华肛门里取出的那些药片是研制品,是同冰毒第三代衍生物加其他化学物质合成的兴奋剂MDMA——阿二亚甲基又氧苯丙腰类毒品。即“摇头丸”。他说,刚才他和国际刑警组织通过电话,他们说这种毒品还处在试制试用阶段。一旦批量生产,很可能超过海洛因。
从走廊的窗口,可以看到住院部门口围着一群人,乱轰轰的,孙野问安子是怎么回事?
安子告诉他是记者,“不知是哪个护士露了嘴,说医院来个艾滋病患者。”
孙野听了一惊,“糟糕!”要是新闻媒介把这事捅出去,无疑会影响到他们对案件的侦破。
安子说只有医生和两位护士知道她体内携毒,“我已特别作了交待,要他们保密。”
“很好。”孙野对安子的做法表示满意,“在侦破之前,这事绝不能捅出去。”
安子问孙野,“她本人知道自己是个艾滋病吗?”
孙野摇摇头,“医生没告诉她,但我想她已经预感到了,她很聪明,她只承认自己携带这些毒品是为了钱。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肯说。”
安子,“她一定清楚接头人是谁。”
孙野拿出烟点着,“我想是的。”他对安子说,要侦破这个案子,李小华是唯一的突破口,只有抓到接头人,他们才有可能网住“青龙帮”。
“你去把那帮记者给打发走,”孙野说,李小华的情况很不好,医生说可能拖不了多少天,“我们必须尽快拿下她的口供。”
安子来到记者们面前,以婉转的辞令再次表示目前尚不便采访,就在这时,卫平急匆匆地赶来了,“嗨!安子。”因为安子是丈夫孙野的褡档,安子视卫平为嫂子,关系自不必说。
“您好,嫂子。”安子朝卫平亲切地叫道。
记者们都认得同行卫平,知道她是刑警队长孙野的妻子。他们见她来了,脸上都露出了希望,卫平从安子的脸上读出了一种为难,她明白地朝安子一眨眼。
卫平,“我找孙野有点事,他在那?”她特别有意地加了一句,“是私事。”
安子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卫平趁机走了进去。其他记者望着卫平的背影耸了耸肩,但仍不肯离去。
病房里,孙野坐在李小华面前,他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焦燥情绪,“告诉我,你在海平市有什么亲人?”
李小华始终闭着眼睛,拒绝回答孙野提出的一切问题。
孙野,“听着,我现在不是把你当成一个嫌疑犯而是当成病人,你必须回答我,这关系到你的生命和你的家人。”
李小华,“我说过,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孙野站起来,“真见鬼!”他在室内来回踱了两圈,掏出烟,正要点时,看到墙上的禁烟标记,便走出去,在走廊的拐角靠窗口处,点燃手里的烟,长长地吸了一口。
躺在病床上的李小华睁开眼见孙野不在,便挣扎着爬起来,她趔趔趄趄地从桌上拿起热水瓶,打开瓶塞,举起来正准备从头浇自己的脸时,孙野透过外面的玻璃窗看到了这一幕,他飞快地冲进来去夺,在抢夺的一瞬那,开水把他的手给烫了,姑娘无羔。
李小华看着他烫红的手,垂下眼帘,“对不起。”
孙野不解地望着她,“你想毁容,为什么?”
“我——我——”李小华痛苦地摇着头,突然她感到一阵眩晕,就在她即将载倒时,孙野一把扶住了她,并把她抱上床。这一刻,李小华受到了一种感动。
孙野吹了一下被烫伤的手背,就在这时,卫平走了进来,“嗨!”她和孙野打了个招呼后便把目光落在李小华身上,“你好,我——”
孙野制止了卫平的采访,“谁让你进来的?”说着把她拉到门口,一脸严肃,“事情还没搞清楚,所以这事还不能采访报道。
卫平耸了耸肩,“对我还保密呀?我是你的妻子,又不是外人,告诉我她是谁?她是怎么染上艾滋病?她的家在那里?她来海平市干什么?她……”
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李小华睁大眼睛注意听着他们的对话。
孙野,“很抱歉,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姑娘的情绪很糟,她不能接爱采访。”
卫平转身欲再进病房,“五分钟,我只要五分钟。”
“不行!”孙野动手去拉她,烫伤的手被碰痛了,卫平发现了,“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烫的。”他没有对妻子说出实情。
卫平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好吧,我走。”她了解丈夫的性格,知道再磨下去也白搭。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就永远别指望他会松口。走到门口,她停了下来回过头,“儿子怎么样?”
孙野,“挺好。”
“那好,”她看了丈夫一眼,“今晚我回去,你在家吗?”
孙野朝她作了个耸肩动作,“很难说。”
四目相视,卫平摇了摇头——双方都流露出一种莫可名状的表情。这是一对把个自的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夫妻,一对工作狂。结婚11年,他们几乎处于分居状态,卫平长期住在红楼,儿子和丈夫在一起。卫平一般周未才回到儿子身边住上一个晚上,虽然两家相距不远,即使这样,也难得和孙野相聚,因为身为刑警的孙野,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案件。双方似乎已习惯这种日子,但此刻从卫平眼里却释溢出一种不堪言状的失落,只是,她很快地就收藏起这种情绪。
卫平走后,孙野回到病房。李小华睁开眼睛看着他,“你真好——我是说你没对她说我的事。”
孙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李小华,“她会把我的事公开吗?”
孙野,“那是她的职业。”
李小华一脸的痛苦不安,“可我不想让外界知道我是谁——我是说,我不在乎人们知道我涉嫌毒品犯罪,可我不能让人知道我是个艾滋病者。”
“这就是你毁容的原因?”
李小华直视孙野的眼睛,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我告诉你,你会为我保密吗?”
孙野,“相信我,我保证!”
李小华终于对孙野道出了她的隐私,“是这样,三年前我认识了一位澳门男子,当时我刚大学毕业,那时的我一心只想出国。他答应为我办理手续,条件是我必须做他的妻子。我答应了,半年后,他为我办理了到澳门定居的护照,我们结了婚,到了澳门我才发现他是个蛇头,他吸毒赌博嫖女人,结婚第二个月,他因赌博输了所有的家产,便拿我做抵押,他输了我就作为抵债陪对方睡一夜,我想就是这么染上艾滋病。我想回家,我需要钱,这就是我染身黑社会的原因。我的父母都是中学教师,他们并不知道我在国外的一切,他们是很要面子的人,要是知道我得了这种病回国,他们会自杀的。”说到这,姑娘已是泪流满面,“我知道我已活不了几天,对我来说,死活已无关紧要,答应我,不要公开我的真实身份,不要让我的父母知道……”
孙野,“我保证,以警察的名义。“
“谢谢。”李小华向孙野伸出手,孙野与之一握。
“我相信你。”李小华终于对孙野全盘托出,“关于那个接头人,本来说定了是个代号叫‘章鱼’的男子,他手持一支白玫瑰,以为我点烟对暗号,到了酒店后取出毒品样剂,亲手交给他,我的任务就算完了。”
孙野,“知道他为什么临时换了个女接头人?”
李小华摇扔头,“不知道,我是在临上飞机时接到的通知,说接头人是个女的,但东西必须在见‘章鱼’时亲自交给他。”
住院部门口,记者们还聚在那没有离开。他们见卫平过来,纷纷涌向她打听情况:
“嗨,卫平,见到她了吗?情况如何?”
“……”
“我和你们知道的一样多。”卫平一脸苦笑地摇了摇头,朝安子条了个召呼后离开了医院。
一记者望着她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准又是独家新闻。”他们并不相信卫平的话。
“可不,市长的女儿吗,到哪不是一路绿灯?!况且刑警队长又是她的丈夫。”
“……”
他们见没戏了,再守候下去也是白搭,有一些记者开始离开。
安子让两名刑警守在门口,自己进来,他给孙野送来一杯咖啡,两人走到门外。孙野点燃了一支烟,他对安子说了刚才李小华的交代。从窗口望去,只见还有几个记者坚守在走廊。
孙野幽默地笑了笑,“他们的敬业精神一点也不逊色于我们。”
“可不。”
孙野耸了耸肩,“只是,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安子笑道,“可这世界少不了他们。”
“可不,就像少不了我们一样。”
两个褡档笑了起来。由于连着两个通宵没合眼,他的眼圈发黑,眼里布满了血丝。孙野让安子回家睡一觉,“瞧,眼睛都黑了一圈。”
“你也好不了那去——像得了红眼病。我能再顶一宿,你先回去。”
“别争了,服从命令。”
“好吧,”安子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你认为‘章鱼’会来找李小华吗?”
“他不来才是怪事呢!”孙野拍了拍安子的肩膀,“好了,赶快回家吧,睡个好觉,有事我会通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