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侍女半晌也未应下巴雅拉氏的话,她眉头一皱,又提高了嗓门将方才的话冲门外喊了一遍。
此声落,房门被从外推开,巴雅拉氏打眼瞧着,门外侍女不知何时已被遣,唯一少女着青衫立在门前。
少女生的小鼻小口,一双桃花眸子却出奇的透亮清澈。
她呆站在门口,小手有些不自然揉搓着衣角,痴痴望着怒气横生的巴雅拉氏与瘫倒在地的舒舒觉罗氏。
巴雅拉氏打量了她一番,假意露笑快步迎上前去,半蹲着身子抚摸着少女面颊:“我的小祖宗,这午憩的时辰,你怎跑来这儿来了。”
少女怯懦,战战兢兢向后退了两步,而后身子微躬,双手馨折前拜,向巴雅拉氏行礼:“婉媃给额娘请安,敬请福安。”
巴雅拉氏凑近,将婉媃微躬的身子扶起,又见她衣摆上沾染了灰尘,于是俯身轻轻掸去。
“婉媃又去哪里玩闹了,惹了这一身的尘土。”巴雅拉氏探头望她身后,却不见有侍女跟着,于是口中斥责道:“奴才们也不勤跟着,万一磕碰了可怎么好?”
“多谢额娘关心,只是女儿平日里饲养着的猫儿丢了,便打发了他们去寻。”婉媃嘟着嘴,指了指屋外长廊:“这都寻了好一会了,连个影子也见不着。额娘是知道的,我平日里睡觉都要抱着它,眼下丢了女儿心里着急的紧。额娘若得空,可否帮女儿寻一寻?”
巴雅拉氏见婉媃眼巴巴瞧着生母舒舒觉罗氏倒地也不搀扶,反倒一味与自己亲近,私心里笑她痴傻,口上却赞不绝口。
她抚摸婉媃额间碎发,微笑点头:“小婉媃最有善心,额娘这就多派人帮你去寻。”话落,便拉着婉媃向屋外走去。
婉媃面露欣喜,直言谢意,牵起巴雅拉氏的手踏出屋外,临走还不忘将舒舒觉罗氏的房门闭上。
巴雅拉氏支了众多家丁侍女,帮衬着婉媃一并寻她那只丢了的白猫。
她牵着婉媃的手,一路上多提及她即将被送入宫为妃的事。
可婉媃似是不知世事,闻听此话也不哭闹,反倒一味说有趣,倒让巴雅拉氏一时摸不着头脑。
她二人一路寻着,本是巴雅拉氏牵着婉媃,可这一路倒更像是婉媃给她指着方向。
不知怎地,二人一路迂回,却行到了遏必隆居室门前。
遏必隆门前庭院多植被,且正中还立了假山,是易于小动物藏身的。婉媃自然在此处停了步伐,于庭院内细寻。
巴雅拉氏瞧着假山高挺,面露阴笑,指着假山细声冲婉媃言:“方才额娘好似在那儿瞧见了白猫身影。”
婉媃听了这话,几个箭步跨上前,手脚并用,一会儿便爬上了假山向下俯瞰,口中还不住发出‘瞄瞄声’。
巴雅拉氏见她折腾着,也不上前制止,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喊着让她小心,私心里却巴不得她就这么一头栽下来殒了命,也省的自己废尽心思将她送到宫里去。
许是屋外动静闹得有些大,扰了遏必隆的睡梦。
他闻听屋外二人声音起了身,推开屋门,迎面直视,见婉媃攀在假山上,忙冲她喊道:“女儿家爬高踩低,成何体统!还不下来?”
遏必隆怒斥声惊了婉媃与巴雅拉氏,巴雅拉氏忙冲遏必隆行跪礼,神色慌乱道:“老爷,婉媃养着的那只白猫丢了,我便陪她来寻。”
遏必隆瞥了巴雅拉氏一眼,后快步上前搭了婉媃一把手,将她从假山上迎了下来。他见婉媃额头汗水晶莹,随手抹了去,小声责怪道:“猫儿丢了让下人去寻就是了,你为女子,又是主子,这般行事,岂不让旁人看了笑话?”
他牵着婉媃,向屋内行去,路过仍跪在地的巴雅拉氏稍停顿,低头瞧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若是真心想帮着婉媃,便该自己上了那假山去寻。怎地她一个小姑娘满头汗水,你却悠闲自得在廊下扇风纳阴乘凉?”
遏必隆话落,闷哼一声,牵着婉媃入了房内,巴雅拉氏跪地连道数声知错,后起身,一脸不忿的跟了进去。
婉媃入了房内,三步并两步跑到红木矮椅上坐下,见面前桌上摆放着瓜果吃食,捏起一梅子便送入口中,直道好吃。
遏必隆坐她身旁,笑意盈盈的瞧着一脸天真烂漫的婉媃,撇头对巴雅拉氏言:“瞧婉媃生得水灵,又生性爱笑,不比懿德终日里一副苦愁脸,想来是能得皇上喜爱的。”
“那是自然。”巴雅拉氏持着团扇向婉媃扇风散热,嘴里也假意夸赞了一番。
婉媃不理二人,只一味食着桌上吃食。
遏必隆与巴雅拉氏在一旁攀谈了许久她入宫的细节,她竖起耳朵听着,见桌上梅子食完了,便从矮椅上跳了下来,走到遏必隆身旁拉扯着他的衣袖,突然大哭起来:“阿玛,阿玛......”
遏必隆与巴雅拉氏见婉媃哭的伤心,忙停了攀谈询问她:“婉媃,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巴雅拉氏俯身擦拭婉媃泪痕,又轻抚她后背为她顺气。
婉媃啜泣稍止,结巴说道:“阿玛桌上梅子酸甜,女儿想起从前翡额娘在时,最爱食自己亲手做的风干杏肉,女儿一哭闹,翡额娘便拿来给女儿进一些,哄女儿开心。”
婉媃稚嫩的小手不住擦拭着泪水,唇齿颤抖道:“阿玛,我想翡额娘了。”言罢,她扑上前去抱住遏必隆,头埋在遏必隆腰间,哭的更加伤心。
婉媃口中所提翡额娘,便是遏必隆逝妻乌拉那拉氏。
在府邸中,乌拉那拉氏便是专房之宠,深得遏必隆垂爱。
她骤然过身,对遏必隆来说打击甚重。
眼下见自己庶出的女儿,与乌拉那拉氏如此交好,更觉逝妻贤惠,又感念婉媃一片孝心,将她揽入怀中劝慰道:“婉媃不哭了,你翡额娘若是泉下有知,定会为你孝心所动。她此刻正在天上瞧着呢,你哭的这般伤心,倒要叫她担心了。”
巴雅拉氏见婉媃如此,不住翻了一记白眼。
乌拉那拉氏生前跋扈,对婉媃总是多有责骂,她二人何时有如此深厚情谊了?
想来婉媃眼下这般造作,多半是学了她生母舒舒觉罗氏的狐媚劲,为博遏必隆怜爱。
可见婉媃哭的梨花带雨,自己若是没有丝毫悲痛之情难免要被遏必隆责怪,于是她哀嚎一声,俯身抱着婉媃一并哭了起来:“哎呀,我苦命的姐姐啊,你如今瞧了婉媃这般想你念你,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吧。呜呜......”
她哭声造作,眼泪却不见几滴,遏必隆瞧着她的样子闷哼一声,冷言道:“你要真伤心便去翡盈灵位前跪拜一诉衷肠。婉媃是个孩子,一时情殇哭闹难免,怎地你也失了分寸?”
巴雅拉氏闻听遏必隆此说,想来是这马屁也拍的不逢时,于是用手抹了一把滴泪未沾的脸颊,起身点头道了声老爷教训的是。
与此同时,婉媃也抹去了泪渍,只是弱小的身躯仍在微微发抖。
她抽泣着,一双明亮眸子充盈泪水,惹人生怜:“阿玛,翡额娘过身后,女儿便再未尝过她亲手制的风干杏肉了。一想到日后便再也吃不到,也再也见不到翡额娘,女儿心里......”
婉媃捂着胸口,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女儿心里就难受的紧。”
“你翡额娘制的杏肉,阿玛是存了些在膳房的,婉媃莫哭,阿玛这就着人取了来。”遏必隆一面劝慰着婉媃,一面命门外侍奉的侍女去膳房取了风干杏肉来。
婉媃见遏必隆此说,即刻便止了泪水。
遏必隆催的紧,侍女也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便取来了风干杏肉。
遏必隆将盛着杏肉的盘子放在桌上,取了一块送入婉媃口中。
婉媃细嚼慢咽,杏肉下肚,皱眉舒展,笑言再现。
她看向遏必隆与巴雅拉氏,又从盘中取了一块递给二人:“阿玛,额娘,翡额娘制的杏干,比起宫里赏赐的,还要可口些许。你们也尝尝。”
遏必隆见了杏干追思亡妻,接下之后只是凝望,沉默不语。
反倒巴雅拉氏眉头轻蹙,心想这吃死人做的东西怎么说也是晦气,于是开口推辞道:“婉媃既爱食,便多进些,额娘胃寒,是食不得酸的。”
婉媃将小手撤回,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嘴里呢喃道:“昨个晚间向额娘请安,见额娘进了梅子汤,还以为额娘爱食,想来是女儿大意了。”言罢,便又将一块杏肉送入口中。
她这话一出,巴雅拉氏面露尴尬,哑口无言。倒惹得遏必隆怒目瞪了她一眼,怒道:“翡盈生前我见你进这杏干倒是进的欢喜,怎地如今她去了,你便这般推诿?”
见遏必隆动怒,巴雅拉氏惊的忙下跪,口中辩解道:“老爷误解妾身了,妾身是今日晨起才......”
巴雅拉氏话至一半却停了下来,原是因一旁的婉媃不知何故喘着粗气,小脸憋得通红。
遏必隆也瞧着婉媃神色有异,急着询问其何处不适。
巴雅拉氏见状想着应是杏肉进的急,卡在了嗓子眼里。
于是忙起身,与遏必隆一并拍打着她后背,好让她能将卡在喉头的杏肉吐出来。
可二人越是拍打,婉媃喘的就越是厉害。
方才口中还能传出些‘啊呀’声,现下却是一声也发不出。
她瞪大了双眼,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晕厥过去。
这一幕可着实把遏必隆吓得不轻,他乱了手脚,忙将婉媃抱起安置在自己床榻之上,口中不断向门外喊着:“快去传府上随侍的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