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无耻混蛋
Inglourious Basterds
“摘选：
2007年的冰华大学校园里，2号饭堂，孔老师当着几十个同学的面，直接给裴任之跪下了。他念了一首现代的爱情诗：
“爱神虽然步履匆忙，
任谁她都不会遗忘，
思念独自踏着步子，
走在夏天月明的地方，
最后的一只鸟都已沉睡，
你熟知，我的轻唤，
这槐花残存的余香，
我爱的，是你带我进入情感的圣殿！”
有如此豪华的大戏可看，冰华大学的同学们与路边的吃瓜群众没有任何的差别，大家围拢来，越聚越多，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说实在的，大学读了快3年，学习成绩一直不靠前的裴任之同学，在校园里还从来没有如此露脸过！
可是，裴任之现在是连跳楼的心都有了，她尴尬、狼狈到了极限，低下头去对孔老师说：“这样不好，您有什么话，站起来再说！”
谁知，孔老师乘机一把抓住裴任之的手，嘴里不停重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裴任之狠抽了几下，终于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了，推开人群，夺路而逃。她听到身后，吃瓜的同学们还在那儿起哄：“追上去，追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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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
从长远来看，上帝总是公平的。
能不停地遇到贵人，自然也会不停地遇到没有那么想见的人。
第二天，裴任之去了一趟中关村，要去新东方学校购买考GRE书籍，顺便也想看看最新这个学校开了些什么班，是否有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课程？——大本毕业之后去美国留学，似乎是多数冰华大学理工科学生的必经之路。而要想进美国的常春藤名校读研，必须要通过一系列的英语考试。新东方学校，正是崛起于上世纪的90年代初，通过针对英语考试的集训方式，将一批批的中国顶尖名校大学生送到了北美、继续深造。
只是，十几年前，中美经济环境的差异非常大，去美国深造，仿佛是那个时代顶尖理工生最好的选择。
但到了2006年，这个紧迫性、必要性与荣誉感已经大打折扣了。
很多当年（90年代）因为英语太差而不得不留在了中国国内的冰华大学毕业生，反而借力于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大好形势，取得了事业的辉煌与财务的自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人生赢家。在世俗眼里，这些冰华土鳖的境遇，反而远胜过留在了大洋彼岸、成为了美国中产阶级的同学们。
所以，到了2006年，去美国留学读研、工作2-3年、回中国就业，成为了部分冰华大学同学们的人生规划。至于裴任之，潜意识里，估计也是这么计划的。
办完了事儿，裴任之提着一塑料袋的书，很快回到了公共汽车站。
“同学，又遇到你了？”身边一个声音响起来。裴任之侧头一看，愣了大概有四五秒，终于认出来，站在身边的正是四五天前在人民大学汽车站遇到过的那位男生，公共汽车上还不小心碰过自己手的。怎么，他的活动范围和自己重复，今天又能在中关村的汽车站遇到？
20岁的裴任之，不想对任何人失礼，哪怕是陌生人，就微微笑了下，点点头说：“喔，您好。”
对方扫几眼她手里的塑料袋，颇有兴趣地说：“你们一看就是又来新东方混的。嗨，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学生还是这么迷恋新东方。”
任之稳重地又笑笑，说：“只是买了几本书。”
对方兴致勃勃继续说：“想当年，我也在新东方发奋图强过，可出了国又能怎么样呢？不是照样回来当个教书匠？出国和成功之间，还是不能划等号的。”
作为一个双鱼座，任之算不上什么矜持的人，但她实在也觉得这位陌生的男生说的太多了，虽然他的笑容与语气都还上自然，带着种学生气的洒脱，不是那么惹人讨厌。她觉得自己实在是该上公共汽车走了。怎么公汽还不来？
“现在的托福与GRE与我们当年已经大不相同。知道我当年怎么考过的听力吗？全靠余老师传授的投机取巧的方法：什么APPLE永远要比BANANA好吃，什么女生永远爱学习，什么学生总是穷的一塌糊涂之类的。当年的考题，用这些方法特别好用！”
他连着说了好多句，中间有些内容还颇有新意，裴任之也忍不住寒暄了三四句，终于等到汽车来了。但她说“再见”的时候，男生一愣，接着说：“还不用这么早再见，我去‘上
地’站，也乘这一趟车。”裴任之一听，简直想从车上下来了。但公共场合，你不能阻碍别人的自由，人家又不是蓄谋已久？人家还挺坦荡地说了要去“上地”站的。
裴任之下车的过程中，听到背后的男生在喊：“同学，我是燕京大学的孔比多老师，下次遇到，叫我小孔老师即可。”裴任之喔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二）
回到学校之后，宿舍里又只剩下了刘薇薇，难得她心情好，主动谈论了本学期才开设的外国建筑史课程，审美独到，观点犀利，听得任之自愧不如、自惭形秽，忙不迭地不耻下问，很快就把遇到陌生人孔生的事情忘光了。
然而，诡异的事情很快发生了：向刘薇薇求教了大约四十分钟，裴任之终于去公共洗衣房洗衣服，一门心思琢磨着刚才的受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嗨嗨嗨，果然是你呀！我就说嘛，人生何处不逢君!”人在静心思考的时候突然被人打断，往往心情不佳；而如果还是在空无一人的地方被打断，也不免会产生毛骨悚然之感。
而现在，裴任之同时拥有了两个坏感觉。
她很不情愿地转过头去，发现，只不过消失了四五十分钟的那个孔老师，再次出现在了身边，满脸笑容地站在她后头挥手。她很想问问这个孔老师：您是狗吗？您怎么找到我的？
但是没有等她开问，孔老师已经开始自吹自擂了：“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我进了冰华园就一路问同学：你们大本学生中，最漂亮的那一个是哪个系的？就是个头特别高、超过了170CM、长得挺像明星李若彤的那个女孩儿，——李若彤知道吧？10年前演过小龙女的那个香港演员。”
“您不是要去上地站的吗？”裴任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冰凉无比。可是她很纠结，——她从小到大，从来都不习惯用一种冰凉的声音和人说话，——她就压根儿不是这种人，真希望，下次遇到JASON的时候，让他教教自己：怎么用一种冰冷的口气跟别人交流。
“去过了呀，已经回来路上了！车里头太拥挤，就想到不如来冰华园转转。说不定能碰到你。别说，你在你们大学知名度很高呀，我一共才问了三个同学，就把你给找出来了。”孔老师满脸喜色地说：“回国之前，我本来也联系了冰华大学的，可惜，天体物理专业的（老师）编制满了，我就只好去了燕京大学了。”
裴任之心想：您这恭维话说过了吧？——任何一个中国人、华人，都绝不可能说：“只好”去了燕京大学。从中国近代史的角度来看，燕京大学的学术地位、社会影响力，绝对是在冰华大学之上的，那可是清政府兴建的京师大学堂呀！
她的沉默丝毫没有影响孔老师的好心情，孔老师说：“别说，这是我第一次仔细参观冰华园。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充当个导游，陪我校园里转一圈儿？让我这个海归的小土鳖开开眼、长长见识。”
裴任之说：“孔老师抬举了！我今晚有课，改日吧!”
孔老师更兴奋了：“你居然记得我姓孔！不错不错，冰华园的同学们果然高智商、孺子可教。喔，你有课呀？——那没有关系，我在你教学楼外头等着，你上完课了再让你陪我转。”
裴任之惊呆了：一位老师，居然如此难缠！远远胜过了她从前认为最难缠的几位同学。思考了几秒钟，她觉得，还是先打发走他比较好。于是，她回宿舍换了衣服，掰着指头算出来20分钟，陪孔老师简单在附近转悠了一下，就想冷冷告别。孔老师没有赖着不走，高高兴兴说了“再见”，转头就走了。裴任之长长松了一口气。
（三）
很显然，JASON是个守时又言而有信的人。
周一晚上6：40，任之出现在“荷塘月色”（冰华大学特定地点）之后，他立即从枝叶零落的玉兰树后头走出来了，表情稍稍有点儿兴奋：“你很准时，我们走吧。”他灰色的风衣上落着两片落叶，裴任之很想替他掸掉，却终于还是没好意思抬手。
很快到了南区，这里的六层旧建筑都并非电梯楼，里边主要住着冰华大学资历较老的老师、家属们。这几年受外来的商业力量的侵蚀，也貌似违规地开了些五花八门的商店，主要是各类的补习班与书吧，也间或出现一些复印店、文具店之类的场所。
"我们这个读书会有点儿特别之处，英雄不问出处，大家都用的是英文名。所以，进了这个会，你，——还是叫我JASON吧？对了，你的英文名叫什么？”
“我？喔，——我少用英文名的，临时起一个，叫COCO吧？”任之说。
“香奈儿？喜欢这个品牌？”JASON倒是不外行，理工男里头不多见。
“确切说，是我妈妈比较喜欢。呵呵，我是个学生，没有用那么多大牌。”任之羞涩地说。
两个人边说已边进了读书会。
书吧里里的人一共有7位，乍看上去都是年长裴任之很多的老青年，看上去不大像学生了，可有一位却吓了任之一跳，原来是同班同寝室的同学刘薇薇！
而刘薇薇同样也吃了一惊。
她们生活学习在同一个空间，然而，似乎不应该同处在当下这么一个空间，而且刘薇薇惊讶的程度更甚于任之。
现在让我们来正经八百地描述一下这个刘薇薇，睡裴任之上铺的姐们儿：
刘薇薇，两个词儿可以概括,“高冷”，又高又冷，特高特冷。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学霸，山西省的高考状元，且是个学习狂，智商与刻苦努力的精神都叫大多数的同班同学望尘莫及。
但让任之印象最深的，却是她对空间物理超乎寻常的感悟力，她曾经在班里的美术课上，背对着黑板，几秒钟轻松画出了直径超过了50厘米的一个圆，与一个边长也超过了50厘米的等边三角形，（后经几个男生判断)每个边的误差不超过4个毫米。
而我们知道，绝大多数的女生，空间感悟力都不太强。
她的建筑模型作业，构造精巧、复杂而趋近完美，里三层、外三层的构造，就是老师都要研究上一个下午才能弄得清楚其中的细微处，成为了2004建筑学（1）班众人学习的范本；除了班长苏炳辉，这方面无人能出其右。
既然如此“高”，那么就理所当然“冷”起来。有的时候，一周里头听不到两次她说话的声音，寝室里的集体活动，十次里头，她也会七八次都不去。有的时候你跟她说话，如果内容不是特别重要的，她都不会答应你。为此，同寝室四个姐妹，任之只跟那两个北京籍的
特别亲。两个北京姑娘本来挺大气的，背地里却也没有少说过刘薇薇的小气话，觉得她是个“奇葩”。
不过，小裴同学看事物向来都愿意往好里看，两年多的宿舍生活中，薇薇的好处多多：首先，她从来不来烦你，不会有吃喝玩乐这样的“腐朽”愿望同寝室的姐妹一起分享。虽然是冰华大学，“腐朽”的寝室也是很多的，有的女生寝室爱打游戏，有的爱“DOWN”美剧，都是些耗时间、玩物丧志的爱好。而她们寝室有了刘薇薇，一切娱乐活动都无法深入推进。大一的时候，三个姐妹打过一两次游戏，被刘薇薇严重批评后就进行不下去了。两个北京姐妹再想打游戏，都是周末回家自己打。小裴也就不用跟着打游戏了。
再者，刘薇薇是个建筑历史的活字典，古今中外，所有的建筑学典籍似乎都读过，所有的建筑大师都了然于胸，有点儿像《哈利波特》上那个郝敏，万事通。为此，遇到她不太忙、心情好的时候，你有这方面的问题问她，她都对答如流，而且，夹叙夹议，有思想有观点。
这么一个高冷的学霸，出现在这么一个年龄明显不搭调的读书会上，惊讶不小呀！
裴任之满脸笑容地向她打招呼，她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居然没有理裴任之。好像裴任之说了句难听的话或者做了一件令她尴尬的事儿一样。
读书会开始了。所谓的会长，——一位看上去年过45岁、教师模样的大哥宣布了本次会议的主题，探讨阿富汗裔、美国作家卡勒德·胡赛尼的新书的读后感，《灿烂千阳》。这位70后生的阿富汗裔作家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天才，他曾以部分亲身经历撰写了传世名作《追风筝的人》，成为了全世界不同国家、地区多年来畅销书榜上稳居不下的书籍。
而这位作家，恰好也是裴任之近年来非常喜欢的一位作者。与多数当代的文艺青年一样，裴任之看书的思维兼容包并，没有地域、种族的偏见。伊斯兰信仰的世界，并不是中国青年熟悉的世界；但人类的感情是共通的，不同地区文化的共同点也远远大于差异性，通过这位卡勒德·胡赛尼大哥细腻的情感描写，小裴确实能感同身受人类灵魂的脉搏。
所以，这个读书会的开端就很合小裴的意，真是觉得来对了。不过，由于是第一次来，她有一些羞涩，尽管读过卡勒德·胡赛尼的作品，依然觉得：还是多听别人说说的好。
几位中年人的发言可谓百花齐放，大家的观点并非一致，从不同的角度分析了作品的特点、以及书籍带给自己的感悟。
有位男青年的观点特别有新意，他不太认同卡勒德·胡赛尼的情感表达，觉得他稍微有点儿造作，有点儿类同于19世纪的批判主义文学代表人物哈代，而哈代在西方文学史上的认同感并没有在中国内地的那么强。
“写小说也应该像村上春树一样，天然出雕饰，情感拿捏上张弛有度。而不是经常把自己也掉进去，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他说。
Jason这个时候发言了：“可能卡勒德·胡赛尼太年轻了吧！他还需要几年的历练，才能张弛有度。就像干演员这个职业，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演都觉得青涩，但到了四十岁以后，即便是早年没有什么天赋的演员，也会演出韵味来。”
男青年笑了：“你说的太对了，JASON。我同意”。
卡勒德·胡赛尼是自己比较喜欢的作家，裴任之忍不住替他多说两句：“尽管有您说的这些不足，我依然喜欢胡赛尼的情感抒发。正因为他控制不住，才足以见得真情实感吧！我们回忆一下他的《群山回响》，写到哥哥老年痴呆后依然没有忘记那个记忆中的3岁小妹妹，即便真实的、60岁的妹妹已经坐在了眼前，他也无法认出来。现实是何等的残酷？我们难道不会跟着作者一起哭吗？”
男青年微笑着说：“看来这位新会员感情丰富喔！看哭了？”
裴任之羞涩地点点头。她没有注意到，Jason偏头看了看自己，目光中徐徐微风，那并非他平素常有的表情。再抬头的时候，她却不幸注意到了对面刘薇薇的表情：一反高冷的姿态，眉头微皱，似乎情绪不佳。
男青年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最精彩的文学作品还是要控制得住自己的感情，不能光有感情的共鸣就可以了，还要能真正触及到人性的深处。那个哈代，在欧美文学史上远没有在中国那么受追捧，就是因为他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写《德伯家的苔丝》，正是如此。如果写书的时候任由自己的感情随意抒发，碧瑶奶奶的小说，岂不成为了世界上最好的？”
很多会员会心一笑。
整场读书会时间只有四十分钟，不多不少。结束前的十分钟，基本是那位四十多岁的教师大哥与Jason之间的对话。中间的部分内容，裴任之没有听的太懂。这位大哥博闻强记、观点尖锐，Jason言谈之间似乎有讨教的意味。
（之后小裴又参加了几次读书会后，越来越意识到了这点：这位翁平清先生，既是冰华大学的教授，又是一位海归，目前正充当了JASON精神导师的角色。当代的年轻人，很少需要精神导师吧？可JASON似乎很看重这一点。）
第一次聚会散伙的时候，刘薇薇毫不客气地当场向会长指出：以后有新会员加入本会，要事先通知与汇报，半数以上批准之后才能入会。裴任之听了这话很不顺耳，就算是刘薇薇性格怪癖些，也不至于这么不给自己情面吧？——同班同寝室的同学喔，怎么能这么做人？
Jason的表情也略微有点儿惊讶，但他没有表态，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
回去的路上，Jason的话似乎要比平素更多一些。
裴任之揣测：他想为自己刚才遭遇刘薇薇的责难而做弥补。黑夜中，他一直将小裴送到了宿舍楼底下。他继续与小裴探讨了小说的精髓段落，与小裴进一步交换了观点，尤其了解了小裴对于小说情感方面的观点。
他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为什么伊斯兰世界的男性，为了家庭可以做到隐忍到死的地步？”他觉得这是一种令人迷恋的感情，充满了另类的英雄主义情结。但让裴任之最为感动的却并非是这种英雄主义情结，而是家庭成员之间不可言说的亲情，多年以来彼此伤害却又彼此深爱。
两人人这次谈的很投机。
可惜的是，好心情在进宿舍后不久嘎然而止。刘薇薇已经回来了。裴任之自己心情好，想当面解释一下，却被她一句话对付回去：“你不用说了，这是你的自由。”
裴任之觉得这个女孩子实在是不可理喻，怎么连起码的教养也不要了。下铺的薛岩故意用压低了的、却又能让人听的见的声音说：“别理她，小裴。她刚才回来也莫名其妙跟我发脾气。”几个人匆匆洗漱完，各自去温习功课了。
（四）
第二天，刘薇薇令人郁闷的态度已经可以被完全忽略了。因为，更郁闷的事情出现了：孔老师再次跑来找她。而且，之后的四天里，孔老师来找过她三次，而且每次都能找一个正当的理由，但怎么都遮掩不住他追求裴任之的“险恶用心”。最后一天晚上，他还在闹鬼的六教门口，主动去拽了裴任之的手。虽然被裴任之当场甩开，却依然不改死皮赖脸纠缠的态度。
如果是住在别的寝室，裴任之早将这件倒霉事情和姐妹们分享了，希望大家替她出谋划策。可是，宿舍里住着个刘薇薇，不是个谈心事的地方，何况，那几天，陈柏桐也不在学校，跟着父母出国访问去了。
她只好偷偷告诉了薛岩一个人，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应令她很失望。
薛岩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男生追过，听说小裴被人追，还挺兴奋的，当成一个艳遇来看待。即便在裴任之一再抱怨之下，也不过随便说：“你要是不喜欢他，就跟他说清楚，有必要这么烦恼吗？要是本小姐，就算不喜欢他，也钓着他玩儿个把月，吃他的喝他的，然后再一脚把他蹬了！”
最后几句话，薛岩说的挺大声，惊动了上铺看书的刘薇薇，后者又开始抱怨吵到她学习了。
薛岩气不过，大声喊：“小裴都有艳遇了，被一位燕京大学的老师追求。你一天窝在上铺看书，也不多出去走动走动，有人追你吗？”
刘薇薇气的直哆嗦，骂道：“有没有人追我，跟你有关系吗？”
父母远在广州。这当口，裴任之真需要一位出谋划策的精神导师！——精神导师？裴任之立即想到了读书会的翁平清先生，他是自己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充当年轻人精神导师的人。可是，自己和他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吧？那么，还是直接去请教翁教授的徒弟——JASON吧!好歹，他比自己大几岁！
好在，JASON最近似乎不那么忙，三天之内终于又找到了与他独处的机会。
“我，——这样的，”裴任之搜肠刮肚地想词汇，很想学的和薛岩、孙晶一样的落落大方，可还是弄了个面红耳赤。
好在Jason习惯了她的这种表情，全当是没有看见她的窘态，而且，为了不让她更尴尬，他甚至微微低了下头，好像突然对自己交叉在一起的双手感兴趣了起来。那双手却是特别，每根指头都比一般人的长出来了至少三分之一。
裴任之舔舔舌头，接着说：“迟师兄，我感觉自己被人骚扰了。一个燕京大学教天体物理的老师，最近老是来找我。我已经清楚地告诉他了，没有时间和他交往。可他屡教不改。我有点儿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看到JAson的目光在自己的指尖挺住，静默了好几秒钟，好像是在思考，又好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或者说，对于自己的遭遇他有点儿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可能心里觉得：如果一定要说，也很难帮上忙，说出来的话也未必符合自己的身份。
时间又从指尖溜走了几秒，裴任之的尴尬与时俱进，心里也莫名地感觉有点儿痛，于是她想给自己找个台下：“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谈这么幼稚的事情！还是谈点儿开心的吧，我最近有次建模作业做的很棒，设计了一栋小高层的住宅楼，（课上的）打分居然超过了刘薇薇，刘薇薇你认识，可是我们班——”。
“对不起，——我刚才是在想，这件事情会不会有误会？”JAson突然打断她说：“你确定：那个骚扰你的人是燕京大学的老师吗？”
“我想应该是吧！”裴任之实话实说：“我去燕京大学的官网上搜索过，物理学院确实有位老师叫孔比多，教的正是他自称的天体物理。他甚至还主动给我看了他的身份证，三个字没有错的。”
“他还主动给你看了身份证？你们——聊了很久？”JASON左边眉头稍微皱了一下。
裴任之一惊，心里随即咯噔一声：师兄是暗示，自己的行为不够检点？不该给这么一个陌生人长驱直入的机会？——如果换了方致远、苏炳辉他们来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小裴肯定会极力解释：你不知道，这个孔老师有多么难缠？没有机会也会被他缠出机会来。我真的是明确告诉他了：没有时间和他交往。我一共也没有给他说过几句话。你能对个老师怎么样？难道，对一位老师的拜访还报警吗？
可是，面对的是JASON，这感觉很像小的时候面对温言训诫的父亲或舅舅，或者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都没有过大脑，她就听到自己说：“迟师兄，是我错了，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更好的办法摆脱他，导致烂泥里摇橹，越来越难解决。”
JAson还真的没有客气，语气也真的是很像她老爸：“遇到类似的事情，总是有办法拒绝的。扭头走人，装作不认识他就可以了。如果他真的是一位大学老师，看到你不理他，是不会再上前纠缠的。为人师表，古今中外，都有一个起码的行为底线。”
裴任之心里说：我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一次遇到别人同我说话、我却硬不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她甚至无厘头地想到一些看过的小说，想到：这些年，被网友们开开心心糟蹋掉的“师尊”称呼们，——敢问这些师尊们，什么时候坚持过为人师表的行为底线？
但既然是被“长辈”训话，她不想顶嘴，再说，“长辈”说的没有错：不理人的方法，自己没有试过；如果尝试了，有可能是管用的。
于是，她轻轻点点头，说：“下次，我按照你说的这么做。”
JAson似乎认为，刚才的话还不足以让裴任之受教，应该“加码”再教育，于是接着说:“社会复杂，行事谨慎些，总归没有错。既然你并不想和对方交往，最好是不要给别人任何错误的暗示，哪怕，你是无意给了他暗示。——我有一个亲戚，是个女孩子，被一个同班的男生偷偷喜欢了很多年，那个男生匿名给她写了很多情诗，送过很多小礼物，女生明明猜到了就是这个男生，却也都收下了。于是，到了后来，那个男生就认为这个女生肯定也喜欢自己，就开始死缠烂打了。而其实，这个女生并不喜欢这个男生。”
这句话让裴任之很有点儿惭愧，她立即进行了自我检讨：从小到大，都自认为谦虚稳重、诚恳朴实，但没有想到，自己或许同师兄的这位亲戚一样，也有着不可饶恕的虚荣心！自己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被任何男生追求过（至少，被证实了的没有）,所以，孔老师的追求，无论其形式是否“无厘头”，都一不小心满足了自己潜意识里的虚荣心? 自己的拒绝才会如此拖泥带水？
她思索的过程中，Jason再次语出惊人：“如果你试了不理他的方法还不管用，那你可以直接找个男同学假扮你的男朋友，让男生去吓跑他。但如果出现了这种局面，就证明：他对你撒谎了，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大学老师。”
如果不是Jason的语气与表情如此的义正言辞，裴任之的幽默感又会脱口而出：师兄，你的意思是我找个人去演演戏？那找你就最合适呀！我身边哪里还有男生比你更适合这个角色呀？方致远？罗东浦？苏炳辉?——不知怎么地，任之在心里很坚决地排除了他们。
但她还是忍住了没有说，脸上再次泛起了一阵红晕。
Jason说出这句话后也稍稍有点儿后悔，看她没有接话更加后悔，目光从她烧红的脸上移向了手尖。
（五）
再次碰到孔老师并没有什么意外。兵贵神速，似乎是孔比多认定了的追女秘笈。周二去食堂的路上，身边还有别的同学，裴任之就看见孔老师在路上等自己了，毫不避讳地笑吟吟的说：“小裴同学，今天我请你吃饭喔！”
小裴同学默念着迟师兄的话，眼睛瞥都没有瞥他一样，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了，权当他是空气。
可是，1个小时之后，事实证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多年之后，美国新泽西州，裴任之向一位心理学家朋友追忆了这段往事，心理学家是这样说的：出这个主意的朋友自己也是个菜鸟。对于人性，他知之甚少，对于情场，他更是没有经验。
2007年的冰华大学校园里，2号饭堂，孔老师当着几十个同学的面，直接给裴任之跪下了。他念了一首现代的爱情诗：
“爱神虽然步履匆忙，
任谁她都不会遗忘，
思念独自踏着步子，
走在夏天月明的地方，
最后的一只鸟都已沉睡，
你熟知，我的轻唤，
这槐花残存的余香，
我爱的，是你带我进入情感的圣殿！”
有如此豪华的大戏可看，冰华大学的同学们与路边的吃瓜群众没有任何的差别，大家围拢来，越聚越多，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说实在的，大学读了快3年，学习成绩一直不靠前的裴任之同学，在校园里还从来没有如此露脸过！
可是，裴任之现在是连跳楼的心都有了，她尴尬、狼狈到了极限，低下头去对孔老师说：“这样不好，您有什么话，站起来再说！”
谁知，孔老师乘机一把抓住裴任之的手，嘴里不停重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裴任之狠抽了几下，终于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了，推开人群，夺路而逃。她听到身后，吃瓜的同学们还在那儿起哄：“追上去，追上去！”
跑过了一段路，迎面撞到了方致远，裴任之心里燃起了希望，放慢脚步，对他喊：“我被一个流氓老师追，如果他在我后头，你帮我拦住他。”说着继续朝前跑。
方致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想问“哪儿跟哪儿？”，小裴的身影已经远了。而这时再转回头，他果然看到一位年纪偏大的青年跟在后头，戴着帽子与大框墨镜，看不太清楚长相，也不知道是不是小裴说的人。
他素来和小裴一样为人仗义，立即上前拦住了来人，质问道：“这位同学，敢问一句：您要去找谁？是我们班的裴任之吗？”
对方一愣，没有答他的话......
裴任之一口气跑了有一公里，终于来到了那个经常被人说闹鬼的6教，——现在，管他闹鬼不闹鬼，反正都比孔老师这个“鬼”要招人待见。她一口气跑上了二楼，撑在窗边喘着粗气。二楼目前空无一人，还好，可以整理一下思路。
可是，休息了还不到两分钟，周围的灯光就扑哧、扑哧闪了几下，要不是外头太阳还没有下山，真的有点儿恐怖。接着，她就听到了孔老师恐怖的声音，从楼梯口传过来，“小裴，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累死老师了！——不要逃避了，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裴任之忍不住想骂人：你阴魂不散呀？情急之下喊道：“你别过来呀，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如果再不消失我就报警！”
这个时候，孔老师已经跑上了二楼，距离裴任之不到10米，孔老师步步走近，边走边说：“报什么警呀，我又没有违法？孔老师对小裴这么好，你忍心报警吗？”
裴任之恶心地想吐，不想再跟他做口舌之争，刚想转头继续跑，肩膀却被人拍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说：“不用跑。对付极品，要用手段！”
听人说自己是“极品”，孔老师的脸色一变，终于停下了脚步。
Jason从裴任之身后站出来，走到了两人中间。
“您是谁呀？咱们认识吗？”孔比多的声音突然之间高了八度，在裴任之耳朵里头，徒然增加了两分流氓气息。那天的Jason穿着特别像一个南方省份跑北京来读书的理科大学生，文绉绉的，气场并不强大。
"我是她男朋友！”Jason平静的说。目光极其罕见地变的犀利起来，言下之意：你又是谁？
“她没有男朋友吧？”孔比多的反应相当快，讪笑了两下：“瞧，你们这戏演的，也够假的！小裴，别和孔老师开玩笑，好不好？随便找个同学来，就是你男朋友呀？”
从Jason自称自己是男朋友的时候起，裴任之就已立马进入了脸红模式，心跳加速，战战兢兢。几丝狂喜的情绪弥漫到了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面对孔比多的质疑，她吞吞吐吐，
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好，虽然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当机立断，就很对不住师兄的仗义相助。
还好，Jason帮人帮到底。他上前走了一步，距离孔老师只有不到30厘米，俯视道：“希望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打搅我的女朋友。她有正常的恋爱与学习，很忙碌，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应付更多的朋友。”两个拳头似乎紧了一下。
虽然认定了两个人就是在演戏，但孔老师的眼里终于闪现了几丝不安，嘴里依然说：“这位同学，你是从你的角度出发来看问题的。但我不这么认为。求同存异这个词儿听说过吧？我个人认为：小裴同学枯燥的学习生活中，非常需要接触我这样博学多才的年长朋友，帮助她认识社会、体验人生！小裴，你难道不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当然不这样认为，”经过好长时间的情绪调整，裴任之终于能组织清楚语言了：“孔老师，我没有空和您做朋友，拜托您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深爱我的学习生活，我，——深爱我的男朋友，——没有任何精力分出来给别的事儿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停顿了片刻，威胁道：“我的男朋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您再来找我，他会找您麻烦的。”
“呦呦，”孔比多的流氓气息又增加了几分：“小裴，你还为我担心呢？怕他找我麻烦呀？——你这么在乎孔老师呀？——”
话音还没有落，孔比多就感觉，腮帮子上挨了一拳，看都没有看清楚，自己已经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面前站着表情平静的、早已收拳在手的Jason，如同天人一般。
孔老师没有想到：冰华校园里的学生，居然还有勇气打人。眼睛里终于闪现了几丝慌乱。但孔老师到底是孔老师，脸皮厚不说，还特别机灵，他的脑子在短短两秒的时间里游走了两条计划：首先是就地耍赖，大喊有人打人，吸引大家来围观；再者是表现得绅士一些，另谋他路。2秒后，他选择了后者，——因为：前者，已经被他使过了。
孔老师坐在地板上，露出一个潇洒的微笑，抬起手来（Jason是用左手打的他）擦了擦脸，又低眼看了一下血迹。他表情生动至极，乃至盛怒之下的Jason脑子里也闪现出了一句话：这厮如此才华，怎么不去当演员？
用嘴吹了两口手上的血迹后，孔老师竖起大拇指，对着Jason说：“同学，你好身手！在冰华大学当个书生可惜了，应该去中南海当保镖。——不过，你无论怎么打我，我也要和小裴同学当面说清楚。请你给我一点儿单独的时间，我想，5分钟够了吧！”
Jason没有动，盯着他看了有十秒钟。恰在这个时候，寂静的教学楼里已经出现了嘈杂之声，不知道哪个班的学生将要鱼贯出入，而孔老师依然坐在地上不动弹。Jason改变了心思，缓步走到一脸担忧的小裴同学身边，俯身在她耳根子旁极近的地方，说：“别怕！听听他怎么说。我就在楼梯口站着。”说完，真的走到了楼梯口的阴影处，距离孔、裴两个人超过了15米。
小裴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不应该给迟师兄丢人，语气冷淡地对着地上的孔老师说：“您请站起来说话。”
孔老师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始终挂着挑逗的微笑，也是裴任之最讨厌的那种微笑。孔老师说：“小裴，你今天好漂亮，裙子也漂亮，头发梳的也漂亮，最漂亮的还是你这
张发红的脸，让老师想到什么？——红苹果？青苹果乐园？——嗨，嗨，别走，别走，我有正事儿要说！”
“那你快说。”
“他配不上你。”
两句话同时冒出。
。
裴任之眉头开始打皱，刚想说：配不配的上我，用得着你来评价？可孔老师嘴巴更快：“他拿什么配得上你呀？小裴！——一个动辄轮拳头的凶徒，他今天能打我，以后没准儿哪一天就可以出手打你呀，小裴同学，你想过没有？——打了我不打紧，孔老师我皮糙肉厚、英雄的很。可是，哪一天，他这拳头如果落在你身上，你该有多伤心呀？”
“您总算相信了：他是我的男朋友。”裴任之说。
“我并不相信。”孔老师这句是实话（可他以自己的直觉，看出了：裴任之非常喜欢Jason）：“你和他气质差好远，你这么美好，如同含苞待放的水仙花，他却如同秋天里的枯叶，充满世态炎凉的烟火气，阴森森的，你们两个，怎么可能弄到一起？”
小裴说：“不劳您费心了。您说完了？”
“小裴同学，我是真的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刻骨铭心！如果能与你分享人生的点滴，将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荣幸。”孔老师说这句话时，收敛了笑容，双眼放光，近乎湿润，仿佛优秀的话剧演员，站在舞台上做独白：“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我。”
“绝不可能。”裴任之说的斩钉截铁。
“小裴，你不要说的那么绝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孔老师说：“你难道没有学过哲学吗?一切都是相对的。我给你思考的时间。并且，我会永远等着你回头，我说的是永远。等你想清楚了一些事情，随时回来找我。”
建立在死皮赖脸基础上的自信，不仅没让任之感动，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反感，而且，根本无法抑制住这种反感。虽然，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证据确凿地被人追求，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虚荣心的满足。
她尽量礼貌地说：“孔老师，您如果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看孔老师的表情，她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对方的意料之外。孔老师再次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答道：“当然，好说。后会有期！”
裴任之扭头就走，她似乎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依然有一种瘆人的感觉。
终于在楼梯拐角处找到了Jason，她长吸一口气，点点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Jason也没有多问这件事儿，反而说：“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要不是有人喋喋不休地通风报信，他也不知道裴任之会有这个遭遇。这次帮忙纯属偶然之举。
裴任之心里立即兴奋了起来，拼命点头说：“这次，太谢谢师兄了，为了您的仗义相助，我请你吃晚饭！”
Jason平静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似乎带着点儿羞涩，他偏头看了看周围环境，眼神幽幽的，窗外已经天黑，就朝着裴任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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